第1章 梦回洛阳
楔子
永兴元年,先哀帝痴呆,不事朝政。杨太后及外戚杨骏把持朝政,朝野上下莫敢有异。杨骏跋扈,太傅夏侯誉弹劾杨骏于朝堂,杨太后定罪夏侯誉斩首于市。夏侯誉学生三百于宫外跪地请命,无果。至此东都士族纷纷缄口。
夏侯誉的学生,王氏嫡子王衍,欲行师道,入仕为官。与皇后郭婉联姻,成立杨氏之外的政治集团。是年,先帝驾崩,幼帝司马晏上位。皇后郭婉急于求成,引河西王司马玮带兵入东都,欲逼迫杨氏移交政权。
司马玮狼子野心,铲除杨氏后不甘回封地,据兵宫外,杀郭婉,灭郭氏一族。挟幼帝,残害东都名士。
王衍请新都王司马越入东都,司马越据守凉州多年,司马玮不敌,逃窜青州。此后,王越二人重扶幼帝司马晏登位。东都是以太平。
史称永兴之乱。
郭赟(第一声)从梦里惊醒。
昨夜的香炉燃着袅袅余烟,床边不知被谁放了一支红梅,她一夜的梦里都泛着梅香。这么多年,她很难得的梦见了郭婉,梦里的她像记忆里一样明艳,恰似枕边红梅。郭赟起床推开窗,昨夜匆匆回到东都,她竟然没有发觉,这个季节的梅花已经开的这样好。
门外的闵娘听见动静推开门走进来。“女郎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床边的梅花,熟悉的沉香,还有笑盈盈的闵娘,叫她怀疑这还是她在青州军营里的一场梦。从军前她日日像这样醒来,如今却觉得奢侈。青州一役虽然险胜,但她要做的还有很多。
副将郭驿一早守在门口,见郭赟醒来,才在门口提醒她:“摄政王一早已入宫面圣,王丞相现也在宫中,将军是否要准备?”
摄政王司马越,对于郭赟来说是再生父母一样的存在。
郭赟应了一声:“替我备马。”
二月已过,洛阳还泛着春寒,闵娘拿了件半旧的披风替她系好,郭赟久在军营,本已习惯了自理,可若是不让闵娘做这些,她又要难过。郭赟的母亲早逝,闵娘是她的乳母,便如同亲生的一般,更何况,自从郭家被阿姐的事牵连,就只剩她和闵娘两个人,说是相依为命也不过分。可是这七年她却把她独自一人丢在这里,很是自责。
“郎君一早便去了宫里,说是不急,嘱咐让您多睡会。”闵娘一边替她整理发冠,一面絮叨王衍的事,自她嫁给王衍,闵娘便十分欢喜。可是她不懂,为何从七年前起郭赟忽然不再像从前一样爱慕他,因而时常絮叨,却又不敢问原因。
郭赟想起床边的梅花,她自从调去青州,每回回洛阳都是来去匆匆,没有久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与王衍,已有近一年没碰面了。看见他,郭赟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想问的太多,明知他什么也不会告诉她。久而久之,她就觉得从前想知道的事也不那么重要了。
郭驿牵了马等在门口,郭赟随从也没带,只和郭驿两个人进宫。二人一路从通福道到宫门口,早有内侍等在门口迎接。郭驿下马,扶着郭赟从马上下来:“将军手臂上的伤……”
“不碍事。”
收了兵器,郭赟二人才被内侍牵引着进入内宫。
小皇帝司马晏端正的坐在殿上,王衍立于一侧,司马晏焦急地看向一旁坐着的司马越:“皇叔,镇西将军也回了吗。”
司马越道:“青州事毕,她也回来了。”
王衍在一旁也是神色悠闲:“镇西将军与王爷昨日才从青州回来,何不歇一两日,不知是什么事这样急。”司马越才要开口,内侍来报镇西将军已到。郭赟进入大殿,身后跟着郭驿。礼未毕,小皇帝便从殿上走下来扶起她,司马晏今年已经十六,着实是个少年,这重重一扶牵动了郭赟的伤口。她没防备被这少年人抓了伤口,疼的一咧嘴。
“赟姨,你怎么了?”
郭驿看向司马越道:“将军昨日从青州撤离途中不慎中了西燕设下的埋伏……”
“阿驿,不许多嘴!”郭赟打断他,看向司马越:“是我大意,本以为已将慕容陵驱出青州,没想到他还留了这一手,不过已无后患,想必青州暂时无虞了”
司马晏焦急地要叫宫中太医来也被郭赟制止,郭赟安慰他:“陛下,臣并无大碍,不要兴师动众了。”
她这次进宫,是希望征得陛下和司马越的同意,她想趁此次青州之战慕容陵元气大伤之际带兵进攻西燕,不求一举收服,但求十年之内不再兴兵。
“赟姨,你才刚回来,又要走,西燕苦寒,你又带着伤,不如修养些时日…”
“陛下,我若休养了,那慕容陵也就修养的差不多了,用兵之计在于兵贵神速,如今时机成熟,正是进攻西燕的大好时机。”郭赟虽是在回答司马晏,目光却投向摄政王。
司马越也不赞成:“阿赟,青州之战,西燕元气大伤,我们也损失惨重,你若此时进攻,我们没有足够的后援,西燕是慕容陵的主场,即使我给你十万兵马,你也没有十足的胜算。”
“可是王爷……”
“不必再说了,当务之急并不是西燕。我想,丞相也是这个意思。”他把话头抛给王衍。
王衍轻笑道:“阿赟,王爷自有打算,不必操之过急。”
司马越如今贵为摄政王,他如此坚定,郭赟知道这个时候再提借兵没有希望了,便禁了声。
进宫的目的没有达成,她没有多留。王衍同她一道离开。
“你身上有伤就不要骑马了,与我一道回去吧。”王衍刚才一句话也没有多说,郭赟在殿内没有仔细看他,这会出了宫门,他站在马车前,穿着黑衣,看她的眼神总是温柔如水。马夫拿了狐裘给他。他是王门嫡子,气度风华,这四字被诠释的淋漓尽致。放眼东都,再找不出比他更贵气的郎君了。
当年的郭赟是如此迷恋他,哪怕现在,想到床边的梅花,她心中还有些悸动。
郭赟不与他客气,:“劳烦了。”
王衍笑了一笑:“请。”
马车里,二人相对无言,比起郭赟来,王衍显得悠然自得。听见车外的人流声,郭赟掀起一侧的车帘向外看去。通福街还是这样热闹,郭赟放下车帘忍不住笑起来。王衍问她:“想到了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吗。”
见她兴致这样高,王衍配合的思索了一会:“白马寺?”
郭赟摇了摇头:“那是你头一回见我,却不是我头一回见你。”
王衍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他其实是记得的,那时他刚刚入仕,还没有位极人臣。掌管着大理寺,郭赟还是当时赫赫的郭氏女郎,她的姐姐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郭婉。那时的郭赟,恣意潇洒,无忧无虑。她骑马在洛阳的街道上,一鞭抽中他的马车。他的马受了惊,险些将他跌出车外。
那是郭赟第一次看见他,羸弱的少年,穿着黑衣,头上发冠有些凌乱,掀开车帘问车夫发生了什么,连看一眼肇事者都不曾,匆匆驶离。
王衍假装记不起来:“还有这事,我倒不大记得了。”
郭赟讪讪一笑:“没什么好记的,我只是有些思念那时的洛阳。”
“青州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西燕那里也不急着处理,这回,你可在洛阳多呆些日子了。”
“是啊,只怕还要叨扰你一阵子,等我找着宅子,就搬出去住。”
“………搬出去?昨晚住的不好?”
“太麻烦你了。我在洛阳,总要有个落脚之处。”
王衍沉吟片刻:“你若觉得有必要,那就搬出去吧。可是阿赟,我们还是夫妻。”
“我们的婚约本就是一纸荒唐,这么些年,名存实亡,等我搬出去,你还可以再寻一门亲事,无论是谁,比我都更适合这个位置。”
王衍没再回答他。
回到王家,闵娘出来迎接二人,郭赟没有什么话可跟王衍说,告辞回了自己的屋子。七年前,他们就已经不再同房了。
闵娘比她上一次回洛阳时又苍老了些。
郭赟拉着她的手,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她身上:“闵娘,你又老了许多。”
“奴自然是要老的,只是怕老了,谁来照顾我的女郎呢。”
“我这次在洛阳要多呆些日子,我想找处宅子,我们搬出去住。”
闵娘吃了一惊:“住得好好的,为什么搬出去?你是丞相府的正妻,搬出去住,叫天下人怎么想?郎君他……要休了你?”
“………闵娘,我们早就算不得夫妻了,你真的这么在意王夫人这个身份吗?”
“我不是在意王夫人不王夫人,女郎,咱们郭家已经没人了。只剩你孤苦伶仃一个人,丞相他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你的,可你若是离开这个身份,往后谁来护着你呢?”
郭赟心里也难过,但还是安慰闵娘:“闵娘,你不用怕,我现在很好,我不用靠着谁,我谁也不怕,离开了丞相府,我还有王爷护着我,你还记得从前南阳王府里的越小王爷吗,他现在已经是摄政王了。”
“……王爷又有什么理由护你呢,他不能给你一个家。”
“闵娘,难道你觉得,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吗,我没有家人了,我只有你。”
闵娘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算是同意郭赟的提议。
窗子外头梅花正盛,暖阳徐徐,这繁盛东都,仿佛一直如此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