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九四席
树桑对凤云容说到：“小姐很好，没有受伤。少爷不必担心。”
凤云容松了一口气，“那就好。”小姝不该再受半点伤害了。“我想进去看看她。”
树杞说道：“小姐睡觉极轻，少爷此番进去，小姐定会醒来的。少爷不如先回去休息，等小姐醒了，树杞再托人通报。”
凤云容犹豫了片刻，“来回差人传话太麻烦，兴许小姝一会儿就醒了，我在院子里等就好。”
他说罢在石凳边坐下，树杞和树桑也不能逐人走。
树杞给凤云容倒了杯水，小心奉上。那杯子是定窑的莲花白釉细纹杯，杯上有细刻的莲花瓣纹，看起来极其精妙。陆国公府里少有这样精细的东西，树杞怕给摔坏了。
等了约有两刻钟，屋子里传出动静来。是一阵铃铛响。
隔在凤姝床前做屏风用的珠串末端挂着银铃铛，只要她掀开珠串，就会带的银铃叮当响。
一觉睡醒，凤姝还是没弄明白这极其吵闹的装饰品有何意义。这东西虽然很有蠢蠢少女心，但实在是烦得很……
往脸上泼了两把水，精神许多。
凤云容喜道：“她醒了。”
他站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袖与发冠，走进屋里。
树桑和树杞都没有拦，不只是因为身份，更是因为以凤云容的能力，不可能对凤姝造成任何的威胁。
屋门大敞，凤姝怕闷，睡觉不喜欢关门。
凤云容进门转过屏风，就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背对着他在洗手。身子小小的，堪及他肩膀那么高。
“小姝。”
凤姝闻声转过去定定地瞅了几眼凤云容，一个很清俊的少年，有着很熟悉的眉眼。澄澈透亮的眼睛，清丽隽秀的书眉，神态中带着行云流水的从容。
想了想，凤府中能够进到她的闺房里，会叫她小姝的男子只有一个。凤姝低下头，乖巧地叫了一声。
“哥哥好。”
凤云容神采飞扬，小妹认出他了。“你刚才在休息，我怕打扰你，就在院外等了一会。”
“谢谢哥哥体恤。”凤姝说。
两人都不再说话，她琥珀一般的眼眸看着凤云容，让凤云容心中好像突然放空了一样，她的眼神朦胧又空灵，让你什么也看不透，什么也摸不着。
凤云容看着她，一身月白色的素雪绢云软烟裙衬得她肤如玉脂，一支云鬓花颜金步摇瞻得她可爱灵犀。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远。
小妹她生的多好看。京都里那些纨绔公子都是蠢货，听信毫无根据的市井流言，还拿小妹做笑柄，实在是可恨。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凤姝的颈上，那一道死死抓住她脖子的伤疤狰狞而丑陋，在瞬间掐碎了她全部的美好。
大燕国的女子身上，最忌讳有伤疤。尤其，这把还在那么明显的脖子上。
如果没有那道疤，京都哪里能找出比他小妹更好看的女子？
那道疤，那道疤……
那是他幼时无知犯下的错生出的恶果。是他不可饶恕的罪。
那时如果知道，会让小妹带着这道疤一辈子，他如何都不会同意那一场交换。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凤姝脖子上这道疤是怎么来的，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凤云容抬起手，凤姝警惕地退了半步。
他要干什么？
凤云容把手伸向她，凤姝偏过头去闭上双眼。
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一双嫩手已经握成粉拳。
这是哥哥，哥哥不会害我的。
微凉的指腹贴上那道疤，轻轻沿着她脖子上的那道伤疤反复摩擦。凤姝抖了一下。
凤云容从小体寒，手是凉的。
如果眼前的人是别人，应该已经被卸下了一只胳膊。因为是凤云容，因为是哥哥，她才忍着所有的不适，让他去触碰。
她睁开眼睛，看见凤云容眼中攒满愧疚与疼惜。
前朝就有贵妃杨氏，原是冠宠六宫第一人。却因为一次跌倒撞破了下巴，磕出了一个小小的疤，就被打入冷宫，终身不复得宠。
当初那次绑架里，小姝是为了换他回来，才会遭了毒手。
有这样一道显眼的疤痕在，小姝她很难找到一个好人家了。这是影响小姝一辈子的大事，他怎么能不愧疚。
凤姝却倏地笑了起来，“哥哥，我已经不疼了。你不要为我难过。”
她一点也不后悔，虽然脖子上留下了这样的印记，也差点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洞里，但只要想到凤云容一切安好，她就觉得值得。
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家人之间永远不会计较这些。
风云容收回手，信誓旦旦，“相信大哥，大哥一定会去掉你脖子上的这道疤。”
“我信。”
这时树杞带着绮罗进来禀报，“小姐，可以去用膳了。”
绮罗抬头看见凤云容也在，微微诧异吃惊之余，不多说一个字。
绮罗是七年前进凤府的，因为做事谨慎，不多嘴长舌，被华姨娘看重，收到身边当了一等丫鬟。
就像如今凤姝在凤府可谓是老夫人看重，华姨娘敬重，容少爷珍重，无比受宠。在凤府众多小厮丫鬟对凤姝在凤府如此受宠一事议论纷纷的时候，绮罗却不妄论一个字。
一般这些寄养在别家的小姐回本家大都是不受宠的，凤姝能如此受宠，必然有得宠的缘由。但既然这个缘由上头的老夫人不说，他们做下人的就不该打听猜疑。
人呐，不能总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凤云容便带着凤姝去了膳厅。
大燕国一般的女子都是在自己的闺房中用膳，有什么节日喜宴则例外。但今日凤姝回府，老夫人高兴，才特意设了筵席。
来到膳厅时，老夫人已经穿着金满地织金牡丹锻在主位高坐，看起来雍容华贵满面红光。华姨娘坐在老夫人左手边，起身来迎凤姝。
“二姑娘来了，快入席。”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凤云容，“你倒是想念妹妹得很，这刚从太学回来，就先去见了二姑娘了！”
凤云容对华姨娘拜道：“是儿子的错，儿应先来给奶奶和娘请安。只是多年未见小妹，心里挂念。”
老夫人挥手道：“罢了罢了，你想二姑娘是应该的。”她又向凤姝招手道：“二姑娘，来奶奶身边坐。”
凤姝便坐在了老夫人右手边。凤云容则随坐在了华姨娘身边。
华姨娘坐下后询问老夫人，“母亲，可否传膳？”
老夫人点头，绮罗便走到膳厅外吩咐传膳。
先有四个丫鬟端来小盆净了手，又有四个丫鬟前来献香茗。凤姝捧起那杯庐山云雾净了口，把茶盏教给服侍丫鬟。
凤姝对于凤府中吃饭的规矩多少还记得些，树桑和树杞却是第一次见，只觉得这一顿饭吃的好生麻烦，规矩太多，不如陆国公府自在。
接着便是正式上菜，凤姝离府多年，华氏摸不准她的口味，特意设了九四席的菜色。
所谓九四席就是由四热荤、四冷荤、四大碗、四中碗、四小碗、匹每位、四烧烤、四冷素、四座采，这九个四菜组成的三十六个菜所成的筵席。
这九四席里有冷有热，有荤有素，有甜有咸，不论凤姝爱吃什么样的菜都能顾到。
先上了四热荤，凤姝多吃了两筷子蟹黄鲜菇和夜合虾仁。又上了四冷荤，凤姝只夹了一快酥炸鲫鱼，没吃完，置在盘子里了。
四大碗，凤姝大都尝了一遍，对一品官燕好像更喜欢些，因为尝那道菜时眉眼扬起了一点。
四中碗，鼎湖上素做的精巧，凤姝多看了几眼。
四小碗，炒梅花北鹿丝、红炉烘雪衣、凤入竹林，这三样凤姝都挺喜欢。
到了匹每位，月中丹桂、清汤雪耳、鹿羧水鸭都得凤姝称赞，唯有舌战群儒这一道菜，凤姝觉得名字太怪，不喜欢。
四烧烤和四冷素凤姝基乎不曾动筷。最后上的大菜四座采，凤姝对清蒸海鲜啧啧称赞。
由此，华姨娘摸到了些凤姝的口味。二姑娘爱吃河鲜，不喜欢吃油炸的东西，不吃冷菜，口味偏清淡些，喜欢汤食，那些重口的像挂炉片皮鸭一类的吃食二姑娘不太喜欢。
这些主菜都上完以后，又分别上了八咸点和八甜点。
凤姝对咸点里的那些饺啊卷啊的不是很喜欢，只夹了一个蟹肉海棠果吃。八甜点里的莲子蓉方脯和得汁鸳鸯筒倒是觉得不错。
这些还没完，之后又上了四糖果，分别是糖莲子、糖冬瓜，糖菊饼，糖椰角。
凤姝不喜欢糖菊饼，觉得味道怪怪的。
又上了四酸果，酸沙利、酸荞头、酸子姜、酸青梅。凤姝只吃了酸青梅。
就这样，一道九四席吃了近一个时辰，凤姝虽然每道菜吃的都不多，也着实给撑着了些。树桑和树杞等的都昏昏欲睡，就连天边都暗了，才终于有丫鬟奉上了饭后茶，信阳毛尖。
树杞扯扯树桑，看着那一杯信阳毛尖仿若珍宝，两个人都激灵起来。
终！于！吃！完！了！
老夫人本来还拉凤姝说些体己话，但实在是年纪大了，饱暖思被窝，挨不住困，没说两句就被锦葵扶着去休息了。
因为华姨娘还要清算府中今日筵席的流水账，也不能再和凤姝多说。凤云容也知道凤姝赶路累，要多休息，加之今日先生布置的功课没做，也回到自己的松芝院去了。
各回各院，安然休息。
走在回裁玉居的路上，凤姝突然抓住树杞的手。
树杞吓了一跳，问到，“小姐怎么了？”
凤姝站在原地没动，过了几秒，她看向树杞吁出一口气。
“吃太多，撑着筋了。”
“小姐可以在庭院里走走，消消食。”树桑说。
凤姝道：“在庭院里走多没劲！”她凑到树桑耳边说到：“我要吹吹风。”
树桑长大嘴巴惊讶地看着凤姝，“小姐！你想……”
树杞忙打断她，“小姐累了，先回屋休息没什么不妥。”
小姐想兜风遛弯，她们当然是要无条件打掩护啊！
于是这一主二仆晃晃悠悠回到裁玉居里，不久，屋里的灯就熄了。
趁着月上柳梢头，卧房的窗户被人悄悄打开，一道人影轻松避开家丁翻出凤府院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