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旧时疤
凤姝和户泽昱之间沉寂了几秒，在这短短的几秒里，她心里浮现了各种摆脱面前窘困局面的想法。
譬如装傻充楞法，装作自己有祖传的健忘症，经常会忘记已经自己在做什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惊叫着：天呐，我的手怎么被你抓住了？它在干什么？刚才发生了什么？
再譬如注意力转移法，突然和他聊聊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等等，感慨一下蹉跎岁月白驹过隙斗转星移，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趁他不注意偷摸溜走。
再再譬如，不胜娇羞法。忸怩作态装作很害羞的样子，拿小拳拳锤他胸口，然后说人家也会害羞啦～但是鉴于户泽昱刚才面不改色的看着她身体说“你脸红了”的表现，可见他很不知羞耻，这一条作废。
户泽昱看着她眼波流转，眼中闪现过各种狡黠的小情绪，等待着她的反应。
小凤凰会刚毅不屈的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么，那样的话他指不定会成全她。
正这么想着，凤姝就伸出双爪合十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是我错了，是无知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都说将府风骨，铮铮硬汉，你的风骨呢？”
“碎成渣和水喝了。”
要什么风骨，她向来能屈能伸。别以为她不知道，她要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指不定他还就成全她了，然后把她一顿收拾。她先行服软，他总就没了那个机会。
“虎父无犬子，你这样，不觉得有一点丢兵马大将军的脸？”
“虎父无犬子，但可以有犬女，我是犬女！”
户泽昱挑眉，忽然生起戏弄她的想法，“且先叫一声本王听听。”
“汪汪。”这两声汪叫的真是毫不犹豫，掷地有声，声声入耳，耳聪目明，明目张胆。
小样，她既然都能当犬女了，还不能学两声犬吠了。
户泽昱松开她的手，讽道：“本王竟未想到你是如此‘能屈能伸’。”
“过奖过奖。”何止能屈能伸啊，她还能逆来顺受。
户泽昱淡淡瞥了洋洋得意的凤姝一眼，“少逞口舌之利，收拾好妆容，一会儿随本王去金檀园，今日不抄佛经了。”
凤姝已经困意全无，“去金檀园做什么？”
“苏幕遮今日来了，为你去疤。”
金檀园里海棠繁盛，苏幕遮看看一同前来的两人，把已经准备好的茶朝凤姝递了过去。
“来了，喝了吧。”
凤姝拿着茶在鼻前嗅了嗅，味道有些不对。
“这是什么？”
苏幕遮：“拂仙散，和麻沸散差不离，不过我的这个比麻沸散效用强一些。一会儿得给你动刀子，喝了这个就不疼了。”
“行。”
凤姝咕咚一口把茶喝下，躺到一边的榻上。瞅瞅户泽昱，他正在看苏幕遮磨他的小医刀。过了一会儿，再瞅瞅户泽昱，他已经坐下来喝茶了。
凤姝问道：“王爷，你不回避一下吗？”
苏幕遮一会儿可是要给她下刀子，他在这儿凑什么热闹，出去耍耍剑也比杵在这儿强。
苏幕遮看了户泽昱一眼，手中的刀已经磨好了刀锋。解释道：“他得留下来，一会儿……”
“本王对这血腥的场面还挺感兴趣的，准备留下来观摩观摩，顺便研究研究人体的肌肤构造。”
雾草！户泽昱原来这么变态的吗？
凤姝蹭一下从榻上跳了起来，“你、你……”他一会儿要是研究上瘾，该不会直接操刀子把她给活剥了吧……
户泽昱看向远方，眼神飘渺，“太久没上战场，昨日和沥王交手，让本王不禁有些怀念血腥的味道。”
凤姝伸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现在后悔来得及么？
户泽昱看了一眼她的动作：“就快要去掉这道疤了，不如说说从前摸到那道疤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
凤姝想：“这个太宽泛了，三言两语说不清。”
苏幕遮问：“那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凤姝沉思了片刻，“让我留下这道疤的人。”
苏幕遮蹙眉问：“想他做什么？”
凤姝淡淡的，漫不经心的说：“我想要是有一天我能找到这个人，我一定，要给他也留下这样一道疤。”
哐当一声，苏幕遮手中刚刚净完的医刀落到了地上。虽然是很随意的语气，可她说的每一个字，分明都是认真的。小凤凰她……要杀了那个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苏大公子，你的刀子掉了。”凤姝提醒道。
“手滑，手滑……年纪大了手脚不听使唤。”苏幕遮说。
凤姝汗颜，“你一会儿对我下刀的时候，不会也滑吧，这是会出人命的。”
“放心放心，职业技术我还是有的。”苏幕遮蹲下去将刀捡起来，抬眼看向户泽昱。
“若是有一天那个曾经害你留下这道疤的人补偿你呢？若是……他像我一样，想办法去掉你脖子上的疤，时时护着你呢？”户泽昱问道：“你，会否……原谅他？”
“可以被原谅的是犯下的错误。”凤姝指指那道疤：“可这不是错误。这是罪。这是残忍的想要一个无知孩童死在无人知晓的黑暗里的罪。罪，不被宽恕。”
不被……宽恕么。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
“你不晓得，我从前活下来有多么不容易，活下来以后，又有多么委屈和寂寞。”凤姝垂下眼帘说。
她摸摸疤痕：“初到凉州城的那一年，哥哥不在，我一个人。我想同街边的孩子们玩，犹豫了好久才敢走上去。可是他们看到我脖子上的疤，就拿拳头大的石头丢我，说我是丑八怪，要我滚的远远的。我那时候流了好多血啊，才知道孩子们是不喜欢和丑八怪玩的。”
她被毁掉的不只是一副容貌，还是一整个欢趣无忧的童年。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街头，承受着那个年纪不该有的鄙夷和辱骂。那些石头砸在她身上的时候，必然很疼很疼。
户泽昱默了片刻，他眼中粼粼暗涌的深潭好像在那一刻冻结凝固。
屋外攒攒低语的花叶不再晃动，就连枝头的鸣蝉都在瞬间安静到不敢呼吸。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冰湖之底，冻结了所有活物。
“阿昱……”
苏幕遮担忧的唤了他一声。
倏然，他展开眉眼，对凤姝坦然道，“敢爱敢恨，这也很好。就算你不原谅他，也没有什么错。总归，是他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