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剑客
树影婆娑,风吹影动,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却见茂密树林中正有一人在其间穿梭。那人一身皎洁白衣干净利落,手中又紧握一把长剑,显是江湖上的老手。
此时正值盛夏,又是正午,日光甚是灼人,就算是身强体健的江湖老手也不免有些疲乏。于是那白衣人便选了一棵茂密的树歇下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掏出馒头吃起来。
此刻树上却蹲着一个人,双眼紧盯着馒头不断咽口水。细看去,竟是个不过舞勺之年的少年。看他身上满是灰尘,应是跟着白衣人有一会儿了,东躲西藏的沾满了尘土。
待吃完了干粮,白衣人在树下打起瞌睡来。那树上的土孩子见了,也终是放松下来。这一路上为了不让白衣人发现,他绷了一路的精神,连个好觉也不曾睡过。如此不过半盏茶功夫,他便已沉入梦乡。
他越睡越沉,恍惚中忆起家中场景……
“子圭,子圭!小兔崽子你待睡到什么时候!快陪恁娘包包子去,包不完明天的就甭想吃晚饭!”一阵轰雷般的嗓音把榻上的男孩震了起来,正是那土孩子。
子圭揉了揉眼叫骂着走向灶房。路过厅室时却叫那震天雷听见了,随手抄起扫帚就要打他。子圭见要被打,赶忙一溜烟的窜。震天雷追不上,便将扫帚一甩,在原地骂娘。一旁的弟弟听见了,扯着嗓门哇哇喊道:“娘!你看爹竟在这儿骂你来”。
那大嗓门见了,赶紧捂住他的嘴,在他耳边轻语:“别胡说,我说你哥咧,管你娘何事。乖,跟爹买肉馅去,爹给你买糖”。
那娃娃一听见糖跟捡了宝似得,早将那骂娘的事拋到九霄外了。
子圭听他爹要带弟弟出去逛街,哪里还肯乖乖呆在家里,哭闹着也要去。他那大嗓门的爹哪里依他,举起手来又要去打。此时恰有一女子自帐后出现,震天雷见了她,立马住了手。
那女子端是生的清秀,一对柳叶眉弯弯如钩,一双大眼满含水波,两唇红润饱满,一张鹅蛋脸秀丽如天然雕琢。她身上穿的虽是麻布衣,却全不似乡土人家,更像是哪户富商家的小姐。
那大嗓门摸了摸头,道:“俺……俺没想打他”。
那女子瞧也没瞧大汉,全然像是没他这号人。只顾自走到子圭前,摸着他的头道:“子圭别怕,有娘在哪。只要娘在这儿,谁也别想欺负你”。
她直盯着子圭的脸瞧,面上虽无表情,眼中却已满是愁思。不知是不是为了掩藏眸中满溢的泪花,她忽然将他抱入怀中,嘴中隐隐发出啜泣声。
子圭见此不禁一惊,心中满是疑惑。但终究是少年心性,只道母亲不过心疼自己而已。当下不以为然,反而直冲着背后的大汉做鬼脸。
他爹瞧了也不敢吱声,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见此情景,震天雷也不得不软下来,闷声道:“既然这样,那你自个儿去集上买吧。俺和恁弟在家帮恁娘”。
子圭见大汉让了步,便想从他娘怀里挣出,却不想他娘手劲非凡,挣了半响竟脱不出身。直待他娘手稍松,这才脱将出来,从大汉手里接过钱,蹦跳着出了门。
大汉看着他走岀篱的身影,叹了口气道:“你还待瞒他到啥时候,俺这戏可演的苦啊”。
这话他像是自语,又像是在问那女子。但那女子却似是出了神,还蹲在那里不言不语,目光盯着前方,心中若有所思。过不一会,她似乎听到大汉的话,回了神。站起来揩了揩眼泪,却不搭他的话,径自回后屋了。这自始至终都未看那大汉一眼。
大汉瞧了也不生气,想来是见惯了,只是顾自叹了口气。
景芝镇集市中,人潮涌动,叫卖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其中最热闹的当属王当家的杂耍班子。只因那王班师的班子是全山东最好的,市集上半数的人都闻名而来。
这种奇人奇技,自然倍受孩童喜爱。都一个个的睁大了眼,生怕漏掉了什么精彩。子圭亦不例外,站在众孩童中欢声雀跃。不一会儿便看入了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安平村人也都自田中归来、准备起晚饭。一时间村中炊烟四起。大家边做着可口的饭菜,边聊着村中的家长里短,安详宁静的空气从中发散开来。
但细听去,其中却有一丝不和的杂音,寻音望去,可见一户人家居于山坡上,微微离村却并不出村。似是在忌惮着什么。
山东人热情实诚,也并不怀疑什么。再说那户人家谁不识得,可不就是牛老躁嘛!那牛老躁嗓门大的出奇,其声如躁,故有此称。但说来也怪,那牛老躁平日最喜热闹,以前总往镇上扎,屋子也住在村头。这几年却不知怎么了,突然搬到村尾那间他爹娘的老屋住了。搬过去第二年,就说了个媳妇。听见过的人说,他这媳妇既美若天仙又有一双巧手,做的包子连镇上的人都爱吃。有了这老婆,牛老躁就不去地里了,成天往城里卖包子。赚的钱竟比以前还多了。村里老辈的人听说了,直道老牛家行善积德得了好报,天上的仙女委身下凡来奖赏牛家子孙了。
“恁娘的,小兔崽子咋还不回来,晌午出去的,这都快晚上了!”
牛老躁一边包包子一边大声抱怨,时不时的还望向自己身旁的女子。也不知道他是在怨她太放纵孩子,还是只想搏她的注意。但一旁的妇人像是没听见似得,只顾忙手头的活。
过了一会,妇人低声说道:“孩子嘛,总会贪玩。反正明天也有集市,只要同今天的一起卖出,也不至于亏损”。
这话本是普通至极的,却把牛老躁惊住了。只因他从未想过她竟会回自己的话。虽然她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面板。但这话确实是对自己说的。他愣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忽然笑嘻嘻的,精神十足。只道那妇人定是被自己诚心所动,愿意和自己好好过日子了。
方才那妇人说这话时虽似目光不离手活,其实却有一瞬撇向他这里,细小而短暂的,微笑。
牛老躁正包的兴起,却听见旁边板凳一倒,回身望时,那妇人已不见了身影。只有那板凳孤单倒在那里,不言不语。
转眼间已入了夜,子圭形色匆匆的往家赶。额上满是大汗。他赶得这般匆忙,自是顾忌牛老躁的脾气。他怕晚了要挨打,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安平村离景芝镇并不远,以他的脚力也不过一个半时辰的教程。加上他赶得急,已隐约可见村中灯火。
此刻月色朦胧,树移影动,烛火在窗纸上微微闪烁,映出匆匆跑过的人影,不免令人有些胆寒。
抬头遥见远方有一片乌云悠悠而来,似有不详之事不期便来。
果不其然,少时便狂风大作,倏而大雨倾盆。一道闪电撕裂天边点亮夜空。
但此时映在张子圭脸上的却并非电光,而是剑光——一把血淋淋的剑!
梦至此处,忽然一声怒吼震破天际,将子圭从树上震下。
只见树下一大汉正叫嚣着挥刀向那白衣人,满脸怒容,口中大喝着:“风落羽,纳命来!”
子圭还未看清那来人模样,却已有白光一闪而过,回神时剑已封喉,血水像雨般洒落下来。
子圭眼一眨,原来有几滴血溅入眼中。正要揩时,利剑已如毒蛇般爬上了他的脖颈。
虽然刚才第一次见杀人的场面让他丢了神,但他从小受他娘宠爱,生得心高气傲,哪里肯居于人下。心中虽是惧怕十分,口中却大声叫嚣道:“你若要我性命,便拿去吧!我爹娘俱死于你剑下,既然无法为他们报仇,我又何必苟活!”
风落羽听到这话,眉头微锁,却不变冷面,心中暗自沉吟。
两人就如此般僵持了一盏茶的功夫。
风落羽收息屏气,手中缓缓收剑,说道:“当一个人面对仇恨时,他只有两个选择,怀着仇恨生,或者逃避仇恨死。小子,你选了中间那一项。”
张子圭本是少年心性。见他收了剑,心中立时有了劲力,大声反问道:“中间是什么?我不懂。”
风落羽依是面色不改,声音却愈冷道:“你选择了当一个弱者。你很幸运,我不杀你,因为我从来不杀弱者。弱者,不需要被屠杀,因为他最后一定会自取灭亡。”
张子圭听他如此贬低自己,心中自是怒不可遏。双目圆瞪,手中紧握成拳,后背高高拱起,大有拼死一搏之意。
然而风落羽却不以为然,厉声问道:“小子,你想杀我吗?”
听到这话,张子圭却是突然冷静了下来,缓缓起身道:“当然,你不杀我。我却一定要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