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王:弗蕾莎沙龙 上
“您说什么?他！”
“你会惊讶也难怪，他的身份被封锁得很严，只有军界的人才有机会听到一星半点，”米连的朋友，慕琳·斯廷小姐掸着军装上的灰尘，同时把栗色的中发在脑后束成干净利落的马尾。那是一件相当漂亮合体的女式军装，上身是暗红和黑色相间的带绶带的翻领外套和白色衬衫，下身是没过一半大腿的黑色短裙和长筒靴，“弗利斯·列舍尔是大陆上最天才的机械大师，被称为‘蒸汽侯爵’，现在正在推广的四式蒸汽火车就是他主持设计的。五年前他接手了军方的一项绝密项目，代号‘风之王女弗蕾莎’，从那以后就关在奥克托堡境内冰原上的秘密实验室里，完全销声匿迹了。”
“他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米连习惯地遮了遮右眼，“也就是说十三岁时就是机械大师了吗。”
“恐怕如此。真的是他邀请你?”
“如果那个长发的家伙的确是他的话。”米连推开木门，看见满天的星辰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异乡度过了一整天了，纬度的差异让星空都变得完全陌生起来。篝火在营地里星星点点地亮起，一座座军帐在火光里泛着白色的轮廓。
“少爷，如果您决定赴约的话，”一张火漆封的信笺从身后递过来，“现在就该走了。”
米连从那裹在白手套里的柔软手指手里接过信笺，依娜轻轻颔首，离开了小屋。
信笺上的字迹相当漂亮流畅，“米连·w·普林泽尔·修伯茨阁下敬启，今日幸会，因阁下家事未得一叙，殊为可惜，今晚特于鄙处置办晚宴，以会诸公，烦请赏光光临。”落款是圣陆邦联工业部次长弗利斯·列舍尔。底下还附有一长串地址，竟有四五行之多。
“这是什么地方，”米连根据记忆在脑海里展开港区和驻军区的地图，顺着对方的描述走了一遍，“在海边，沿岸两千维克1应该都是原始热带雨林，而且离营地非常之远，必须得骑一阵子马才能到。”
“现在，”慕琳抬头看着夜空，“热带雨林?”
“太危险了！”她猛地跳到米连面前，“我一定要保证你的安全！万一遇见敌军怎么办?也可能有强盗，甚至是残暴的猎头部落之类的……”
她的表情非常认真，米连觉得她都快要急出眼泪了，好像修伯茨少爷的项上人头已经被摆在了猎头部落的血祭台上。
“我觉得弗利斯·列舍尔不像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米连说，“我倒是倾向于去看看……”
“喂，你就算去了晚会，也不会跳舞不会打牌，甚至连话都不说一句，那你去了有什么用啊，”慕琳用力摇晃他的衣领，“就那么在意舞会幽灵的雅号吗?！”
“少爷，您的马已经在门口系了一天，”又是一个幽幽的声音打断了她，“现在已经牵过来了，戈因将军准备了一队骑兵随行护送，也已经就绪了。”
慕琳猛一扭头，看见一个穿着纯白色侍女裙的女孩站在马旁边，弯腰向米连行礼。
“好漂亮……”慕琳怔了怔，说，“你是从哪里找到这种人的?”
“她咖啡冲得很好。早上时她就在这里了，只不过你没有注意到。”米连两指捏着信笺轻轻旋转，然后把它揣进衣袋里，“有护卫的话就没问题了。而且您不是中央陆军学院的枪斗术第二名吗，我和那个第一名没什么过节，他不会对我不利的。”
“不要和我提那个四肢发达的西境蛮人，”慕琳撇嘴，把短披风围在肩上，“我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子啊，为什么会被和一个大汉比较，也只有在这岛上我才能离他远远的。”
“他的名字?”米连难得想要开一个玩笑，“我可以帮您查查部队的花名册里有没有他。”
“预备役少校费隆·卡洛斯，”慕琳咬牙切齿地说，“他那股傻劲能让你在一个师的线列步兵里一眼认出他来。”
“唔。”米连有点尴尬，他的记忆力是出众的，因此他显然没有忘记那个十分景仰修伯茨法座的陆军少校。斯廷小姐称他为“大汉”，着实令米连忍俊不禁。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意思是，您也许要失望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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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相信米连对弗利斯侯爵的判断，但在绕了将近两个小时远路，眼前却仍然是漆黑一片后，慕琳还是有一种上当受骗的糟糕感受。夜间的热带雨林里有很多危险的夜行动物，他们只能从雨林的边缘一点点朝侯爵标示的位置绕过去。
“喂……米连……”
“没问题。这路上到处都是新鲜的马蹄印，”米连在前面说，“侯爵的访客看来并不少……这种场合总是非常有趣的。”
又过了一会儿，当一行人即将靠近海岸时，慕琳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塔楼?”米连抬头，看见一根和首都的钟塔一样大的宏伟塔楼，从层层叠叠的雨林树冠之上耸立而出，上面照亮一方夜空的通明灯火让它看上去仿佛《拉依特神典》里描述的那根缭绕着神圣天火，造物神圣拉依特用来修正人间的通天神笔。
“那下面是海面。”
一座建在水中的通天高塔?谁都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看来那就是弗利斯侯爵邀约的目的地了。
米连微微侧头，看见随行在角落里的白裙女孩仰脸对着那座高塔，脸上面无表情，就像是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所有人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当来到海岸边时，猛然映入眼帘的景象成为了很多人一辈子都难以忘却的瞬间。
那无疑是一座岛屿，但漂浮在海面上的，不是土地，而是钢铁。它实在太过巨大了，以至于站在海岸上的视野只能容纳它的一个尖角，只能隐约看出那神奇地漂浮在水上的底座大概是某种对称形状，而在底座之上，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海上城市，连片的建筑规律地排布其上，高低交错之下呈现出森严宏大的美感，那座高塔是其中最高的，位于建筑群的中心。缭乱的灯光遍布海上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数不清的发亮窗口有如星海。
“舰城，”在所有人都呆住的时候，米连听见身旁的依娜悄声说，“汐门民族的象征，不是科技，而是信仰……‘浩海不枯，吾土不朽。’”
“不，这不是那群渔民的舰城。”一阵蒸汽喷溅的“嘶嘶”声突然爆开，接着是一个口气张狂的人声，从浮岛的方向传过来。
浮岛最靠近岸边的地方离海岸不过十几步远，这时，从那里缓缓伸出一根长长的金属板，在喷薄的白色蒸汽中，金属板像一座桥搭上了岸边……连同站在桥头的那个人影。
仍然是一头及腰的金色长发，清秀苍白的面孔和金丝单片眼镜，手里拄着金质手杖——弗利斯·列舍尔侯爵就这么出现在了米连面前，这次头上还多了一顶黑色礼帽。
“很高兴您能赏光，修伯茨先生，”侯爵摘下礼帽，视线稍稍一侧，“最让我倍感荣幸的莫过于，今天早晨幸得一闻的斯廷小姐也光临了。”
慕琳非常的局促，完全没想到“蒸汽侯爵”是这样的人。扎起头发之后，她完全露出的小脸反而显出几分幼齿的感觉，不由得朝米连身边靠了靠。
“您的寓所很棒。”米连仍然是一贯的作风，急切但委婉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多谢您的赞美。那么，现在请允许我姑且以东道主的身份向诸位介绍寒舍，”侯爵后退了一步，“欢迎来到圣陆邦联最强大的海上兵器，浮岛要塞‘风之王女弗蕾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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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拉依特教的神学中，风神拉温德是主神拉依特的兄长之一，他的独女弗蕾莎继承着他尊贵的力量，和海神思共同司掌全世界的海洋。思是航海者的庇护神，他使海面风平浪静，护佑每一个漂泊的水手；而弗蕾莎则是他的宿敌，为了遵循主神定下的平衡规律，则负责在海面上掀起风暴，摧毁船只和海港，在《神典》中，她的形象是美丽而无情的少女。
当米连踏上这座漂浮的钢铁之城时，他才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那些鳞次栉比的建筑里，大部分都是轰鸣的机械和仪表装置，以及见所未见的武器装备。这座“弗蕾莎”是一件巨型兵器，每一处设计都是为了破坏和摧毁。
“这是邦联的机密，您有权对外公开?”走在一望无际如同陆地的甲板上，米连悄声问。
“其实‘她’早在十年前就开始研发了，”侯爵走在前面，淡淡地说，“只不过那群高明的物理理论大师们把头发都想秃了，也只能勉强让这个底座浮起来而已。我花了五年的时间让她动起来，给她起了名字，连每个舱室的装潢都是我亲自设计的……我没有向邦联索取任何钱或者荣誉，但我从他们手里要到了她的全权指挥权。我的东西，当然由我支配。”
“况且，恕我无礼，”侯爵微笑，“就算看到了这些东西，您觉得大陆上还有第二个人可以仿制吗?”
米连语塞。弗利斯侯爵绝对不是一个招人喜欢的人，但他委实是一个可怕的人。
“到了。”一行人来到要塞中心类似舰桥的主建筑下，那座高塔就是从这里往上修建的。
“这座要塞设置有供军舰停靠的码头，为登陆作战提供便利。”侯爵在主建筑的厚重金属门前介绍说，“上面那座塔相当于灯塔，为那些军舰提供导向。”
说着，他伸手去推那扇对开的金属门。整个要塞上大部分的门都是用蒸汽传动机械带动的，可以由中控室统一控制，但唯独这扇大门没有连接机器，是一扇普通的对开门。
“女士们先生们，请欢迎我们来自埃普若邦的尊贵朋友，米连·w·普林泽尔·修伯茨伯爵！”
随着弗利斯侯爵的大声通报，门里的景象、声音、气息和温度乍泄而出，在米连的脑海里混合成一团强烈但朦胧的光，就像那天他站在瑞恩十世的内室里，在大公的帷幕后看到的那有如神启的光芒。
他覆盖在大半个左眼上的额发突然掀开了一角，瞳孔是静谧的银色，仿佛倒映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