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舍利
“这里，是在红莲战役十天中牺牲的所有的老兵的名单，他们中有一千位放弃了自己得救的机会，选择为了别人来抵挡根本不可能几百的敌人……生命的价值在这一刻有着最耀眼的光辉。（注：不分先后仅以姓氏排名）阿布·艾伦斯，阿道夫·兰德福……”
——《罗兰圣歌·老兵本纪》
闭住了眼睛安静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的凌西辰觉得脸上一阵湿热，他猛然睁开眼，一张憨厚而温暖的笑脸在他面前，刚刚长出来没多久的络腮胡子，使得这张脸看起来就像是熟知的某个大叔一样。
凌西辰瞪大了眼睛，没错，这就是自己来到这里在小飞艇上遇到的那个大叔……
现在的大叔完全不像那时那般随意像是出来游玩一样，他身上的精钢铠甲还有强大的灵力波动都在告诉凌西辰，他是六阶的强大战士。
只是……他的背后插着一根黑漆漆的骑士长枪，温热的鲜血止不住的流淌。
“噗噗噗……”
又是好多长枪刺入了大叔的身体里，加上后面源源不断的长箭，大叔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刺猬一样。
只是那张脸上的憨厚温暖丝毫没有消失，就像是起初一样平静。
“小子，下次记得不要那么冲动了！”大叔张嘴笑着说道，但是一咧嘴，污血止不住的流淌。
旁边几个大叔随后才赶到，都是六阶的战士，他们在混乱的战场里创造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凌西辰心跳都停了半拍，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剑心里，原本蔓延开来的黑色，在这一瞬间就像是热锅上的油一样沸腾起来，然后龟缩回了角落里，静静地一动不动。
“没事的，没事的……”大叔依旧在温暖的笑着，那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未曾消失过。
那笑容好像在告诉凌西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要担心啊！
“我，我！”凌西辰咧咧嘴，没忍住哭了。
他愧疚不已，自己怎么就突然冲出来，自己死了没什么，为什么还要拖累大叔，自己真是没用啊！
大叔眼里的光芒开始暗淡起来，但是他慢慢站起来，就像是未曾受过伤一样。
“兄弟们，你们掩护我吧，我把他送回阵地去。”背后像是刺猬一样的大叔就像是山一样高大，凌西辰身上的疼痛一下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一阵的心酸。
“好的兄弟！”旁边一个大叔爽朗地笑着，丝毫看不出一点失去兄弟的悲伤，“你的小儿子，我养了！你就安心的去吧！”
“哈哈，我也不不会不管的，是吧，大哥？”
“就是啊……”
凌西辰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生死置之度外，死亡不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死之后，就真的彻彻底底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没有人记得你，没有什么记载的东西。
凌西辰流着眼泪，声嘶力竭的说道：“大叔，你们的孩子，我带他们！我把他们带回剑宗，有我一口饭吃，少不了他们，有我活着就不会让他们受苦……”
“好好好，”大叔哈哈大笑，弯下腰来，深吸一口气抱起来凌西辰，大步大步的向着零号阵地走去，“原来你就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啊，好！到时候你问一下大小姐就好了，别的也不怎么担心了，担心的啊，无非就是你们这些新来的，我孩子其实也有照顾的，就是怕他受欺负，有你这样也不担心了……”
大叔丝毫没有一点叫痛，在背向着向阵地走去的时候，更多的箭矢射到了他的背上，但是他就像没有了知觉一样。
就这样一步一步走着。
一边不停地絮絮叨叨说着自己以前的故事，说着自己从小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士兵，但是暗自爱上了自己英姿飒爽的骑士长官，只是碍于勇气没有说出口。
但是在年轻的时候一次战斗中，整个前进阵列被击溃，自己本来也要转头逃走的时候，突然看到了自己的骑士长官倒在血泊里。
那时的自己鼓起了最大的勇气，走过去，抱起了她，狂奔回了阵地。
后来出身无比高贵的女骑士也爱上了这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就这样搬出了城堡，与他生活在了极西之地一处普通的小房子里。
战争爆发的时候出征，没有战争的时候就缝缝补补，赚一些钱家用。
后来还有了他们的爱情结晶，就是现在只有三岁的小儿子。
只是……在上一次战役中，女骑士倒在了冲锋的道路上。
“安娜一点也不后悔，她的战友告诉我，她在死前说啊，她活出了一个人能够有的所有的幸福，也为了别人的幸福贡献了自己的力量，她一点也不后悔，让人告诉我，她真的很爱我。”
大叔脸上满是缅怀和幸福的神色，凌西辰的眼泪没有停过，他眼前一切都有点模糊了。
“安娜说的话好多我都听不懂，咳，谁让她是兰斯洛特家的女儿呢，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家的孩子，只是我知道她死的幸福，我就很开心了。”大叔哈哈大笑，空出手来，笨手笨脚得擦了一下凌西辰面具上的眼泪，大声地说道，“哭什么哭！我们这些人，能这样死去而不是毫无反抗的被那些恶魔屠戮，这就很值得我们高兴了不是么？”
“那就笑一下啊！”凌西辰忍着心酸，勉强笑了但是随即哽咽地说道：“大叔我带着面具你又看不见啊！”
“哈哈，你看我这记性，孩子啊，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什么么？”大叔有些低落的说道。
“是我没能够看到我们能够冲进对面那扇大门，把那些受苦受难的兄弟姐妹们救出来啊……”大叔叹了口气，低头看了一眼凌西辰，脸上愈发苍白。
“我……”凌西辰说不出话来，难道他一个小小的刚刚晋升四阶的剑士就能够冲破当初十八阶圣骑士长才能够冲破的地狱大门，冲到那边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么？
“说吧，孩子，我现在啊，快要死了，就算你骗我这个快死的老家伙也好啊！”大叔一脸期待的说道。
阵地就在眼前了，背后大叔的血淌了一路，现在他的背后，真的快流不出什么来了。
“我发誓！”凌西辰瞪大了眼睛，紧咬牙关，大声说道，“不管是一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还是一百年……我，剑宗凌西辰，一定会杀进这扇大门里面，解救我的同胞们！”
凌西辰久久没有得到回声，他猜到了什么，颤抖着抬头去看，大叔微微闭着眼睛，笑着失去了所有生息。
凌西辰挣扎着从大叔僵硬的双臂中挣脱下来，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双臂强自支撑着身体，看着依旧保持着抱着前进姿态的大叔，已经僵硬了的大叔，依然在微笑着的大叔。
凌西辰嚎啕大哭。
但是按照着剑宗的传统，凌西辰哽咽的喊着：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
在阵地上用着炼金枪的战士们看到凌西辰急忙走出壕沟，就要把他拖回去，但是凌西辰摇着头，依旧大声念着招魂。
手中紧握着莲花，莲花上随着《招魂》的语句而散发出幽幽绿色火光。
火光像是萤火虫一样，一点一点飞舞过去，火光越来越多，逐渐淹没了大叔的身体。
战士们目瞪口呆，他们能够感受到的就是庄严，肃穆还有神圣。
最后，高大的身体就像是消融的雪人一般消失，只剩下一颗圆珠，火光裹着这颗珠子到了凌西辰手里。
凌西辰紧紧握着这颗还有些温热的珠子，感受着里面的温暖。
“我会把您和您的夫人兰斯洛特·安娜合葬在一起的，”凌西辰笑着说道，“只是大叔，你连名字都没说呢。怎么让自己的名字这种重要的事情都放到最后啊，你看你，是不是让我也很为难呢……”
凌西辰眼前一片恍惚，彻彻底底昏迷了过去。
在阵地外，喊杀声依旧在回响着。
硝烟一直不曾散去。
凌西辰迷迷糊糊还没有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一个疲惫而严厉的声音在不停的训斥着什么。
“你们这些医师，怎么就救不醒这个家伙，他只是腰椎断裂了，啊你说这是很严重的病？你们说他以后都要坐着轮椅了？你们怎么不去退休养老了！你让我不生气，我怎么能不生气，滚，都给我滚！“
凌西辰勉强睁开眼，一片白色，自己似乎躺在一个偌大的堡垒里面，似乎还都是白色的风格。
刚刚出声训斥的身影此时很是疲惫的坐在旁边一张床上，默默地捂着头发呆。
凌西辰认了出来，那个无助的身影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寒月。
寒月此时在喃喃自语：“一个人在一段时间只能接受一次超阶的神圣治疗术，否则就会完全无效，这些庸医还没有办法救治，小辰知道他再也不能站起来该怎么办，我不能告诉他这个，不，不行，一定有什么办法的……”
凌西辰轻轻的说：“寒月。”
“啊，小辰，你醒了啊！”寒月慌忙整理一下自己的金发，一下跳下了坐着的床，笑嘻嘻的跑过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看着依旧在装的寒月，凌西辰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着眼中满是血丝的寒月，他翻了个白眼，很是心疼的说道：“寒月你就先休息一下吧，等会我帮你处理一下整个整个前方阵地的事情，听话，去吧！”
寒月有些迟疑，哎呀小辰还不知道他会残疾呢，怎么说呢，我是不是该告诉她呢，哎呀好纠结啊……
“行了，寒月大小姐你就别装了，”凌西辰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我知道在我自己的情况，但是’生命‘答应给我几次机会，这些伤病甚至是致死都可以逆转，只要我传达我的意志就好了。“
说完他就感受到一种暖洋洋又有些发痒的感觉传遍了全身，然后自己身上满是力气，就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
寒月瞠目结舌，看着凌西辰，一个箭步跑过来扶住凌西辰，嘴上念叨着：“你可别逞强了，别摔倒啊……”
然后发现凌西辰真的站着稳稳地时候，才发现自己几乎完全又在了凌西辰的怀里，脸上一红就要跑出去。
凌西辰紧紧地搂着寒月，寒月身上一抖也慢慢将自己躲在了凌西辰怀里。
“如果……你会怎么办？”寒月喃喃道，她看到了凌西辰手里一直紧紧握着的那颗珠子，也听到了凌西辰几乎命悬一线的事情。
但是她要面对的比凌西辰还要凶险，作为整个前线部队总指挥，身边挂着最招仇恨的旗帜，这段时间遭受的冲击丝毫不少。
凌西辰眼珠子一转，恶狠狠地说道：“要是你死了，我就回我老家，娶十个八个小老婆，已祭你在天之灵！”
寒月楞了一下，气的满脸通红，大声说道：“你敢……你敢我就从棺材里爬出来，把你那些小老婆都赶走，掐死你，让她们做寡妇！”
然后又紧张兮兮的说道：“你们剑宗那边是不是真的能够娶十个八个的小老婆啊？”然后又愁眉苦脸的说道：“我就知道，我年老色衰你这个家伙肯定会找好多年轻漂亮的，那时候我肯定就可怜兮兮的被赶出来，一个人吃着硬邦邦的那什么，哦对窝窝头，呜呜呜我真是太可怜了……”
然后还拿着手捂着脸就像要哭出来了一样，凌西辰哭笑不得的看着表演中的寒月，她正透过手指头偷偷看着自己呢！
“行啦，你啊，就快睡一会啊！”不由分说，凌西辰把满脸通红像是八爪鱼一样不安分的扭动着寒月抱到了自己刚才睡得床上。
“唔，你睡过的地方，好臭，哼。”寒月一脸嫌弃地说道，但是却很快钻到了被窝里面，朝着凌西辰做个鬼脸。
“好啦，寒月，快睡一会，我看现在差不多应该是凌晨了，我现在去帮你布置一下，这一次我虽然是把地狱骑士的阵列毁掉了顺带着一波冲锋击溃了它们，但是毕竟我们兵力有限，起码明天还是胶着，不会很快迎来决战的，你就放心吧！”
凌西辰转过头就要走，但是寒月在背后轻声地说道：“小辰，你跟我去指挥所那边，那里还是很安全的，我真的害怕你会离开我。”
凌西辰没有回头，摆摆手，很是潇洒的说道：“我还有好多不死的机会呢，我小舅子还没从’门‘那边出来呢，我还要等着，我担心你，但是我真的去不了……“
寒月也很激动，她很是大声地说道：“那你真的想让我给你收尸，给你做墓碑，给你守寡一辈子么？”
凌西辰转过头，很是诚恳的看着寒月，寒月最终还是偏了偏头，但是嘴上依旧不服软：“我才不会给你守寡呢，我也要改嫁，气死你气死你！”
凌西辰也做了个鬼脸，哈哈大笑：“行啦，别想那么多，现在计划到底怎么变更还没有具体的下达，那个传令的还没到真是焦灼啊！那些个叛徒一日找不出来，我们就一日被动……”
寒月沉默了一会，眨了眨眼睛，撅着嘴说道：“放心好了，小姨这次派来的人我也很是熟悉，他是相当强大的一个剑士，应该跟你有点血缘关系来着……”
凌西辰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是用剑的就是剑宗的一样……
“好啦，我要走了，记得好好休息啊！”凌西辰摆摆手，走出了堡垒。
寒月很是安心的闭住了眼睛，嘴上嘟囔着什么，但是很快就沉沉睡去，脸上挂着甜甜的笑。
走在壕沟里，凌西辰看了看手里依旧紧握着的珠子，微微笑了一下，把这颗叫做舍利的珠子，轻轻放到了自己明光铠的怀中，虽然已经很久，但是它似乎依旧还有着那份温度。
大周十三年元月二日，这场至今还没有命名的战役，开始陷入了胶着。
叹息之墙这边因为叛徒泄密陷入极度被动，能够改变局面的神秘人依旧带着密令在路上；地狱方面军队在第一公主幽莲统筹之下居然也损失惨重，原因始终不是很清楚，据说在战场上，死去的那些恶魔将军都是有些反对于她的人，而那些地狱的天才们，都未曾真正出手……
元月三日，整个极西之地，又飘起了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