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世袭—山贼—铁匠
烈日如火,蝉静林寂。
黑风寨后山的匠器房中,一座巨大的火炉熊熊燃烧着,炽热的火苗舔舐着空气,肉眼可见的热浪像水中涟漪一般一圈圈向外扩散。
火炉旁的铁砧前站着一个赤着上身身高八尺身形壮阔的大汉,狂乱不羁的黑发贴在黑黝黝满是汗水的脸上显得有着狼狈。
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疤之下是一块块高高隆起的肌肉,只是看着他那铁塔一般的身材、黑熊一般的体格、蕴含着爆炸力的肌肉,就让人莫名胆寒,丝毫不会怀疑他那砂锅一般的拳头能把人给锤个大窟窿透心儿凉。
此时黝黑壮汉正在聚精会神的看着火炉上一个被烧的通红的长条状铁块,他左手拿着长柄铁钳夹着铁块不停的翻滚着让它受热更均匀一些,右手拿着一把铁锤,铁锤柄长三尺有余,锤头是圆柱形像是一截树桩。
铁块已经变得通红,壮汉夹着铁块放到铁砧上,右手抡起铁锤狠狠的对着铁块捶打起来。
“咚”
“铛”
“……”
声音有些沉闷,但是锤打的很有节奏感。
铁块在铁锤的捶打下火星四溅不停的变换着形状挤出杂质,等到铁块冷却变得乌黑,壮汉便用铁钳夹着铁块再次放到火炉之上,然后从火炉的另一边夹下一个已烧的经通红铁块,继续捶打起来。
等到这个铁块冷却了锤不动了,那个刚才放上去也就烧好了……
壮汉脚下生根一般的站定在那里,低着头抿着嘴流着汗,周而复始的捶打着一块块烧红的铁块。
……
傍晚时分
匠器房火炉边的长桌上已经摆放了几十个锻打好的三尺来长的铁条。
火炉已经熄灭,壮汉靠着桌腿坐在地上,他神色有些惊疑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铁锤,口中喃喃说道:“怎么感觉锤子在打完最后一块铁胚时突然间有些变重了?”
壮汉拿着铁锤翻来覆去的查看着,企图找出一丝和以前不同的地方来,但是在他再三查看之后,他无奈的放弃了,他手中的锤子和往常一样。
但,壮汉坚信他手中的铁锤变重了,虽然他不知道他手中的铁锤以前有多重,但是这柄铁锤已经跟了他十年了,从他十岁那年父亲把这柄铁锤传给他起,他就和铁锤形影不离的呆了十年,每天都拿着它打铁,它已经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铁锤哪怕出现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逃不出他的感觉。
“王铁锤今儿的任务完成了吗?完不成可没有饭吃哟。”正当壮汉愣神之际,从器匠房门外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獐头鼠目的男子对着王铁锤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男子身穿青色长衣挽着袖子露出两根麻杆儿一般的胳膊,左手提着一个破旧的食盒,右手拿着一只牙签剔着牙,神色倨傲鄙夷的看着坐在地上的王铁锤。
王铁锤看清来人,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恭敬的说道:“回黄头目的话,今天的任务完成了,一共六十块十煅铁胚已经锻打完毕。”
来人名叫黄善,是一名黑风寨的小头目,也是匠器房的管事。
“嗯”黄善围着放铁胚的桌子转了一圈满意的点点头,哼哼着说道:“今天是你生辰,为了犒劳你给咱们黑风寨做出的贡献,鹏飞大头目给你多加了一块肉,你慢慢吃哈哈哈……”
黄善说着将食盒丢在地上,狂笑着转身离去。
王铁锤神色冷漠的看着黄善转身离去的背影,攥紧了拳头随即又松开,自嘲一笑颓然的坐在地上。
吃肉和他的生辰对于王铁锤而言是禁忌,但是对于黑风寨的其他人来说那就是个乐子。
因为
王铁锤是黑风寨的世袭山贼铁匠。
没错,世袭、山贼、铁匠。
他的父亲名叫王铜锤,本是黑风山下一村中铁匠,被黑风山贼劫掠到山上做了杂役壮丁,王铜锤因为会一些粗制的打铁技艺,被分派到匠器房中干起了老本行,因为饱受折磨加上工作强度太重,没过几年王铜锤便积劳成疾一病不起。
黑风山贼本想一刀杀了王铜锤,但黑风寨中全部都是一些好吃懒做贪图享受之人,劫掠到山寨上的人大多都被家人给重金赎回了,只剩下无财无势的寥寥几人在山寨做劳役,而黑风寨方圆百里除了不该抢的,其他的已经被他们给抢遍了,除了占据山势之利对过往商队收些保护费,很难会抓到新的壮丁来山上做劳役。
就在一众山贼一筹莫展之际,黑风山的二当家人称獠牙病虎的安秀才想出一条妙计来,他给黑风寨所有的劳役奴隶每人发了一个老婆,女子是从黑风寨早年间劫到山上已经人老珠黄不堪一用的女人中选出,美其名曰:废物利用。
黑风山上劳役和奴隶所生下的子嗣会继承他们父母的身份和工作,世代被山贼们所统治,他们被打散了分开居住,没办法联合不许练功,只有无穷无尽的工作。他们被山匪们戏称为世袭山贼、匪二代、贼二代。
王铜锤他们也曾反抗过,他这一辈子已经算是完了,但不能再坑了自己的孩子,他们宁愿自己绝后宁愿自己孤独终老,也不想让自己将来的孩子一出生就在火坑之中。
但他们的这种坚定信念,被安秀才一句轻飘飘的话给瓦解了:所有劳役奴隶只需为山寨工作两代,第三代人山寨会放他们自由。
安秀才的话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抹亮光,在无尽的绝望中给了他们希望,王铜锤屈服了认命了,所以王铁锤出生了。
王铁锤的出生仿佛给王铜锤注入一支强心剂,原本如风中残烛般的身体奇迹般的好转了,一家三口在黑风寨中过得虽说清贫苦楚,但也不失温馨和睦。
不幸中幸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王铁锤年纪还小,需要母亲照料,王铜锤一个人要干三个人的活,原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根本经受不住如此大量的劳作,没过几年他再一次病倒了。
一家人生存的重担落到王铁锤母亲的肩上。
苦难煎熬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王铁锤十岁那年生日那天,那一天王铁锤一家人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一共两道菜都是荤菜,也许是王铁锤母亲的厨艺好,也许是王铁锤一直没有吃过肉的缘故,那一天王铁锤一个人吃光了两盘菜,父母只是脸色惨白的含笑看着他,轻声说着自己不饿。
吃完了饭王铜锤脸含笑意的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十岁却瘦弱的像个豆芽菜一般儿子,欣慰而又歉意的说道:“孩子你十岁了,按照山寨的规矩要开始干活了,我和你母亲老了干不动了,咱家现在全靠你了。这柄打铁锤是你爷爷王银锤传给我的,现在我把他传给你了,从明天开始你就拿着它去匠器房打铁吧。”
“是,父亲。”
王铁锤舔舔嘴角的油渍,还在回味那顿有生以来吃过最美味的晚饭。
王铁锤从父亲手上接过铁锤,他想在父母面前表现一番,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他吃力的举起手想把铁锤扛在肩上,但他实在是太瘦弱,别说扛起来,就算是把铁锤提到离开地面都做不到,只能在地上拖着。
王铁锤母亲看着儿子拖着铁锤瘦弱的背影,眼眶有些发红,嗫嚅的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暗自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儿子,你记着!”王铁锤身后传来父亲凝重的话语:“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知道了父亲。”
王铁锤转过身恭敬的回应道。
第二天王铁锤拖着父亲传给他的打铁锤来到父母的房间,看着躺在床上面带微笑一动不动的父母,看到床单上印出的血迹,他慌了。
他掀开被子,看见父母大腿处胡乱缠绕的几件破旧衣服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血水已经渗过床单流到地上,王铁锤颤抖着手解开血布,一瞬间他懵了。
父母大腿上少了两块肉,透过鲜血隐约可以看见白色的骨头。
父母的腿,昨晚的肉。
“嗡”
王铁锤脑袋一阵鸣响头痛欲裂,他昨晚究竟吃了什么。
“呕…!”
王铁锤吐了,刚满十岁的他跪在父母床前,流着泪不停的呕吐着。
他恨,他怒,他怕。
他恨自己、恨山贼、他恨天不公,恨世间所有的一切,他想逃离这座牢笼,他想杀光所有的山贼,但他又怕死,他是王家唯一的独苗了,他爹让他活着。
哪怕像狗一样摇尾乞怜,他也要卑微的活着,父亲说:活着就有希望。
但他心中仇恨和逃跑的念头就好像荒原上的野草,野火烧不尽,他越想抑制自己的想法,那种仇恨的心思就越炽烈。
从那以后王铁锤不止一次的策划着想要逃跑,但每一次迎接他的都是黑风寨山贼的毒打和折磨,最成功的一次他已经跑到了离黑风寨两百里外的九连城门口,但守城门的士兵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竟然又把他给送回了黑风寨,然后那两个守城士兵满心欢喜的拿着赏钱走了。
王铁锤死心了认命了,他知道山贼之所以不杀他,是因为他们需要劳役,他们也需要用自己凄惨的伤势和下场来告诫山寨的所有劳役,想逃跑他王铁锤就是你们的下场。
自从王铁锤认命般的在黑风寨专心干活之后,山贼们撤掉了所有监管劳役的人手,只要按时完成工作他们对劳役的任何行动都不管不问。
想跑?
你随意。
哪怕你跑进了城里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会被官府的人给乖乖的送回来。
天下之大,无处可逃。
官匪一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