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赌钱不输方
“这位官人既然胜了赢钱,双鹿自然要找回场子,奴家自幼在赌坊长大,耳濡目染,也学得一二,不如由奴家与官人赌上一赌”
聂政见来人,铺翠冠儿,捻金雪柳,身披黄金缕,面透微红,薄施朱色,眉目含春,艳比西施,招魂荡魄。他不敢多看,亦不敢轻敌。这女子既然敢在赢钱输掉后继续来赌,自是有所依仗。
女子随手一指,道“那官人来猜猜他从窗户上跳下来是头朝地,还是脚朝地”,聂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一个白眉老仆正晃晃悠悠地捡着刚才一枚地上的铜钱。那铜钱锋利无比,带着些许银光。正是聂政方才趁乱切开银豆子的铜钱。聂政看他动作,知他风烛残年,恐不日归西。若头朝下触地,岂有命在。
聂政道,“我猜是脚朝地。”
女子一扬玉颈,“去吧”
奴仆沟壑满面,此时他闻言脸上露出笑容,乍看之下,欲显狰狞。他颤颤巍峨地爬上窗户,竟闭上双眼,头朝下向窗外去。聂政哪能让他去死,他伸手将那女子的披帛抄入手中,红色披帛薄如轻纱,宛如赤练,缠住老人腰间,老人倒转身子,稳稳落地。
“你干什么!”老人脸上如土,大口喘着粗气,质问聂政道。
聂政不禁好笑道,“救你”
“你这腌臜畜生,谁要你好心”那老人转而破口大骂。
女子将披帛从聂政手里夺了回来开口,“官人既然想要奴家的披帛,奴家送你便是了,何必要抢呢”她语带娇嗔,不似发怒,周遭人无不色魂与授,如浴春风,只是聂政分明瞧见她眼光清冷,言不由衷。
“聂政情急之下,还请恕罪”
“恕罪到不用,认输便是了”
“认输自得认输,我动手便是作弊”
女子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说道“账房里缺个人儿,陈老头你儿子不是念过几年书么,明个就叫你的儿子来厂子里候着”老奴慌忙叩首,“谢谢姑娘赏”
聂政心道原来她姓谢,可这谢姑娘心思太歹毒了点儿,竟然为一赌注,让人赴死。如此狠毒,难怪能震慑群狼。美人蛇蝎,古人诚不欺我。
聂政道,“谢姑娘可与我赌第二个回合”
谢姑娘道,“官人可知奴家诨号”
聂政笑道“可是逢赌必赢”
谢姑娘道,“见好就收”
聂政觉得这谢姑娘若非狠毒,定是极其有趣的人,“姑娘高明,昔日大相国寺外有道人出售赌钱不输方,售价千金,汴京达官贵人争相购买”
谢姑娘道,“何为赌钱不输方”
聂政道,“达官贵人拿回家,打开秘方一看,正是“见好就收”,道人戏言赚得千金,达官贵人也不亏,千金得万年真言”
“官人有趣得紧”,谢姑娘笑意盈盈,眉目含烟,嘴唇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她身子惹火,此时一笑百媚丛生,当真如妖精为祸人间,群豪为之呆滞。
“我陪你赌!”聂政寻声望去,有两人已经上了二楼。当先一人,双耳垂肩,满面春风,慈眉善目,腆着肚子,一身素色袍子,让人生不出恶感,不知是谁家的长辈。后面那人却是满脸横肉,左眼浑浊不堪,左眼下方有一条刀疤,浑身如铁,腰间挎着一把凤嘴刀,柄如剑,刃首上阔,长柄施鐏。聂政皱眉这二人一个慈眉善目,一个丑恶如鬼,蓦然想起,季泽曾言摩尼教善恶二使。旋即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前面这善人,脚步虚浮,恐怕无缚鸡之力,而后面这恶鬼恐怕是个军门。毕竟凤嘴刀通常为禁军所配。想到陈捕头说起,曹德旺每月中旬亲自来此地收账。是以他今日前来想要碰碰运气。他实在没有潜入府衙杀人的心思,那可是有去无回。
“财爷!”
“财爷!”
财爷道,“我正在下面听戏,伙计告诉我有人赌钱赢了赢钱,正与小谢对赌,方才上来,却让我少看了一场好戏。既然你与小谢赢钱一胜一败,可敢与我赌第三回合”
聂政道,“使君雅兴,小人自当奉陪”
财爷眼中闪过疑惑,“你与本官见过?”汉代以后,州郡长官为使君,后世虽官职变动,但仍尊称使君,聂政只疑惑他是曹德旺,是以以使君称之。
聂政知他便是曹德旺,神色愈加卑恭,道,“久仰使君大名,未曾一见。今天有幸与使君对赌,乃平生一大乐事。只是赌博不加彩头实在无趣,不如您添些彩头”
曹德旺道,“如此甚好!”
聂政又道,“使君一方大员,彩头要大些,才不堕了使君的名头,不如我们就赌使君的三十二家赌坊,如何?”,他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已掀起渲染大波。
“这小子出门忘带脑子了”
“使君千万别上当,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使君不会怂了吧”
“财爷怎么可能怕了这小子”一时间群情鼎沸,他们多是看热闹的,更有输光家产,眼红报复的,自然希望财爷脑子一热,与他一赌。
“你的赌注呢”曹德旺神色如常,听言丝毫不为所动。
聂政眼中寒芒乍起,甚是吓人,“大人的命”
“我的命?”曹德旺闻之大笑,大肚子一颤一颤地,像是海上的波浪,他一路走来,经历多少风风雨雨,这种威胁于他,不过一缕轻风。
曹德旺的笑声戛然而止,因为恶鬼汉子的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恶鬼汉子自然不会故意捂住他的嘴,恶鬼汉子的手指间夹着一枚崇宁通宝。那枚崇宁通宝的圆边被磨得像刀尖一样。他的手已经被磨出了血。
“富贵乞丐?”那恶鬼汉子用仅有的一只眼死死盯着聂政。聂政不置与否。
“不错,很好。看来我的命不在我的身上,可我的命不值那么多,抵不了这么多赌坊”
“大人说笑了,您侵吞了五十万两的赈灾银子”谢姑娘闻言眼中闪过不可觉察亮光。
曹德旺神色悲悯,“赈灾银子无论多少,皆是圣恩,本官怎敢侵吞,更何况是救命的银子。你我有缘相见,本官不怪你听信谣言。既然你我决心一赌,本官虽然抵不上这些茶肆,但添上一物,足矣”
“何物”
“再加上你的人头!”曹德旺笑容灿烂道。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二人三次击掌,却如同拍在众人的心头。二人相见不过半盏茶功夫,便要生死相赌。这年头赌钱的有,赌老婆的有,赌手赌脚的也有,可赌命的却不多。赌钱,博得是运气,赢得的是畅快。命都没了,要畅快有何用。
曹德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玉骰盅。盅上刻有仙人六博图,仙人栩栩如生,隐有出尘之气。盅里面装着六颗象牙骰子,温润如玉。他生性好赌,赌具自要随身带着。宋朝虽禁赌,可上至皇帝,下至王公又有几人不赌。他与小妾赌,与小兵赌,与黄门赌,与平章事赌,与王公赌,与亲人赌,与仇人也赌。赌博是他的结交的手段。他与上位者赌,只输不赢;与平坐者赌,有输有赢;与下位者赌,只求赌个痛快,不管输赢。赌博是他的结交的手段,更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不知大人怎么个赌法”
曹德旺道,“既然自称小人,我们便比小,随了你的心意”
说罢,曹德旺将象牙骰子抛在空中,白玉骰盅后发先至,六枚骰子被依次囊括蛊中。曹德旺抖擞精神,大有有并吞八荒之气势。象牙击在白玉上,声音清脆,如雨打窗前,时而如暴雨掠过湖面,乒乓声不绝于耳,众人见他手腕翻飞,如龙飞凤舞,好不精彩。
只听啪的一声,曹德旺将白玉盅拍在桌上,掀开骰盅,六枚骰子错落有致,一颗颗搭在一起,盘旋而上,如同盘卧的蛟龙。一个眼红的一点,如白龙张开血盆大口。聂政不管那是不是龙,可这“一”点确实货真价实。
“这人除非也掷出一点,否则岂不是要人头落地”
“在江陵府与财爷作对,那不是心急相见阎王么?”
曹德旺将骰盅推向聂政身前,“请”,这手盘龙技比一字长蛇更难练,这自然是他最得意的一招。他今日亲自下场,一是不能堕了赌场的威风,二是让有心人看看,无论是谁敢来找茬,定要他粉身碎骨。他与聂政赌命,不是因为他不惜命,凭此手,他有百分把握,定能无恙。他以万金之躯为饵,就是为了要聂政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