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形蛇

  等待总是令人焦虑的，皇宫里某个金色头发的小孩子心焦得直在房间里转圈。

  小孩子身旁的少年忍不住开口：“哈利小公子你别转了，我有点头晕。”

  哈利嘟着嘴巴：“我想见哥哥嘛！我都快几个月没见到他了！”

  少年宽慰道：“莱恩大人跟二皇子殿下很快就到了，你坐下吃点东西，我保证吃完了他们就到皇宫了。”

  哈利扫了眼摆满糕点的圆桌，勉为其难地抓起一块塞进嘴里，那些平时吃起来甜滋滋的蛋糕，这会儿变得索然无味，越嚼越觉得像在啃蜡，两撇眉毛憋不住皱起来，委屈兮兮地朝少年撒娇:“兰瑟哥哥，我想喝牛奶，要很多很多糖。”

  “好，你乖乖地呆在这里，我叫人拿。”兰瑟摸摸哈利的脑袋，毫不设防地走出房间，哈利抓住他跟侍女说话的空当，赶紧迈着小短腿，从背后的窗台翻出去。

  费奥里的宫殿被民间称作蜘蛛宫殿，它由白石砌成，分为四层，每一层都像叠纸牌一样只借助几个小小的支点站立，宫殿的整体风格质朴素雅，除了支柱间的圆拱外别无装饰，如同蛛网一般伸向八方又在四分节点相接的长走廊是它最大的特点，宫殿修建的最初理念是要让身处皇宫的国王能够随时走到他的子民身边，感受子民的生活。

  哈利在宫殿住了好几天，早就摸清了宫殿的构造，他从第三层跳下的同时伸手抱住柱子，跟爬树似的一溜烟就到了第二层。哈利一只手抱着柱子，一直手挡在眼睛上面遮光找哥哥，他环顾一圈，轻松找到哥哥所在的方向。

  “啊，好多人！”哈利的声音里透着惊喜，脚底下人就跟蚂蚁似的，又多又密，不过哈利一点都不想下去，因为他太矮了，混进人堆里哥哥肯定看不见。

  哈利从柱子上下来，跳上二楼长廊——往日的长廊每十米便有一个卫兵把守，但今天二皇子回城，长廊上的卫兵统统调去维持场面给了哈利可趁之机。

  哈利趴在栏杆上，看着人群像海浪一样涌动，突然眼前一亮：“是哥哥！”

  他的哥哥，蓄着金发的青年正笑意盎然地接过某个女孩手里的花。

  哈利忙不迭迈开小短腿朝前面跑，他一定要在哥哥走过长廊前就站在长廊上吸引住哥哥的注意力！

  马背上，莱恩正把玩着手里的花，他闭上眼深嗅，馥郁的花香钻进鼻孔，好比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按摩头皮。

  唤起了疲惫。

  不仅是在战场上消耗过大，战事前他自己的身体也隐约出了些岔子，只不过跟谁都没有说。莱恩抚开衣袖，露出手腕，手腕三寸下缠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下面还有一块厚厚的曜铁。曜铁之下，是他结痂的皮肤，也是他第一次种植血兽留下的疤。他没办法忘记十一年前针管刺进肉里焚心蚀骨的疼痛，那疼痛仿佛已经刻印进灵魂，融入他血肉，成为他的一部分，而他的血兽……

  “嘶……”莱恩吸气，手腕处传来剧痛，不仅松开了手里的花，整个人也僵硬地蜷成一团，马儿被他夹痛，不安地嘶鸣。

  熟悉的恐惧的痛苦，穿越了十一年把他拽回不愿触碰的噩梦，一瞬间他变回了那个被绑在凳子上不停抽搐的可怜男孩，没有人帮助他，没有人解救他，唯有恶魔用力地掐住他的手腕，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他呆滞地瞪眼，彻底屏住呼吸——那双绿莹莹的眼睛越是凝视越是被吸入其中，慢慢地，他凝视的人竟变成了自己！十一年来所经历的人事一股脑摊在眼前，好像过往所经历的辉煌都只是黄粱一梦，清醒过来他还是上不得台面的沟渠之子！

  但也仅仅一息。

  一息过后，痛感荡然无存，他大口大口地吸气，佝偻着身子，将发痛的手腕紧紧按在胸口，半天抬不起头。

  仅仅一息，就把他蹂躏成刚被捞上岸的溺水之徒。

  莱恩直起身，愈发用力地掐住手腕，曜铁的轮廓陷进掌心。

  余光扫视一圈，没有人过多注意他，哪怕是看见他抽搐的百姓也没有察觉到不妥。

  莱恩刚松口气，最怕的家伙在脑子里炸了起来：【莱恩你又怎么了？！】

  莱恩故作平静：【没什么，有点累而已。】

  【有点累？就你那不要命的作风能只是有点累？！】对方更加暴躁：【你是吃屎长大的吗怎么就听不懂我讲话，警告过你多少次你不过是个人类，没有限度地挥霍灵力总有一天会猝死的！你倒是挺会装啊，打仗的时候怎么没见累啊……】

  莱恩左耳进右耳出，无视得彻底。

  哈利隔着几十米，又摆手又叫，别说让哥哥看见自己了，就是头也不见哥哥转向自己的方向。

  真是！就不能有点心灵感应嘛！

  小短腿委屈了，不再垫脚看哥哥，眼眶里隐约孕育着泪水“我怎么这么矮，哥哥都看不到我……”

  越想越委屈，眼看着哥哥就要走过长廊，小短腿拼力一搏，站上栏杆拼命挥手：“哥哥——哥哥——”

  另一边，拿了牛奶却弄丢哈利的兰瑟差点吓晕过去，他可不敢再搞砸二殿下交代的事，慌不择路，也学着哈利从阳台跳下去。但跟哈利比，他穿的衣服过于讲究，很不适合抱着柱子蹭下去，万一不慎蹭黑一大块给人看见，该多丢人！于是讲究面子的兰瑟选择了一种特别扭曲的姿势，手掌脚掌贴柱子，躯干部分腾空，有点像蜘蛛，在屁股一夹一松的节奏中缓慢地爬到宫殿的第二层，下来时累得跟狗似的大喘气——嗯，这很优雅，一点都不丢人。

  兰瑟擦把汗的功夫差点吓得心脏跳出来：小公子正站在走廊上卖命挥手，跟雏鸟学飞似的，眼看着就要扑棱出去！

  “哈利！”兰瑟失态大叫，哈利一听有人叫他，立马回头，但这动作做得突然，脚没及时稳住，弄得整个人七摇八摆。

  兰瑟再顾不得什么城中禁飞的规矩，手腕一亮，雪白的羽翼从他背部展开，羽骨骤然发力，卷起大片尘埃！

  这不不是好玩的，为了不妨碍到臣民的日常生活，长廊的第二层可是足有十五米之高，四五岁的小孩子从这里摔下去绝对吃不消。

  柔和的弦骤然紧绷，时间放慢脚步，深深的无力感包围了兰瑟，他的肌肉又胀又烫，覆盖着羽毛的地方从后背的翅膀根部顺着眼角一直蔓延到鼻尖下方，在他起飞前助跑的第三步，尖锐的脚趾穿透了长靴，而起飞离地的最后一刻巨大的鸟足完全撑破靴子，整个裸露——他在三秒之内强制提高与血兽融合的幅度，以此获得更高的翅膀灵活度。

  “轰！”他终于飞起来，先是上升到穹顶，然后倏地下落，风一般冲向滑离栏杆的哈利。

  【莱恩！！】脑海中的声音化作实质性的怒吼，莱恩从神游中惊醒，刚想伸手去抓离开自己身体的家伙，巨大的金灿灿的灵阵却先他一步在头顶展开——

  “金！”莱恩头痛起来。

  没有人可以阻止灵阵的运行，那宛如第二个太阳的灵阵，灿烂睱眼。身形未现，龙吟已至，如雷贯耳，响彻长空。金色符文组成的锁链自阵法中喷涌，不知名的吟唱环绕四周，它们紧紧地裹着露出犄角的巨怪，妄图带回巨怪，但那巨怪岂是好打发的，又一声龙吟从口中吼出，束缚着巨怪嘴巴的符文再也控制不住地碎成齑粉，其余的符文更是无力留住巨怪强健的肉体，在巨怪飞上高空的同时齐齐碎裂，一时间金光粉末洒满大地。地上的人好不容易睁开被金光闪眯了的眼睛，下一刻就被某个从头顶掠过的黑影卷起来的风吹得摇摆不已。

  “龙！是龙！”刚抓住自己飘走的帽子的家伙张着嘴大叫起来。

  金光闪闪的鳞片，粗壮有力的长尾，硕大夸张的翅膀，每个人的眼球都被这传说中的生物牢牢抓住！

  “唔！”眼看就要碰到哈利，却突然刮起大风，这阵妖异的风强劲无比，直直将兰瑟吹出长廊，撞向另一边的居民楼，再一路滚下来砸坏了菜棚。不只是他，长廊底下的百姓的营生统统被这怪风轰起，水果啊，瓢盆啊，织物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在半空中跳舞。

  “哎哟！”哈利叫了一声，倒不是摔的，而是被小苹果砸得，他迷迷糊糊地抓住砸痛他的圆滚滚的东西，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被屁股下的金闪闪的鳞片夺取注意力，尖叫起来：“啊！龙龙叔叔！”

  金龙砸吧砸吧嘴，骄傲地仰起头，载着哈利飞了好几圈。

  “莱恩。”亚伯拉罕耸耸肩，头朝长廊的方向一偏：“这可都得记你账上。”

  莱恩看着乱七八糟，跟垃圾堆似的长廊下方，笑容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