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寻常巷陌
刘鹤伸了个懒腰,推开木门,那木门发出长长的“吱呀”声,他随后拎起一个木桶正要往小院里的水井边去,不料隔壁住着的芸娘俯身在井边打水。
他家的水井是他阿父生前请人打的,芸娘家没有水井时时来他院子里打水,他的院子破的没修过,穿过不高的篱笆芸娘就能走过来。只是芸娘惯常在寅时打水,现在日上三竿他着实未料到芸娘会出现。
他光着两条大腿只着犊鼻裈,芸娘听到木门晃动的声音抬头扫了他一眼便羞怯地低下头。她的木盆里放着件麻衣,正是他昨日洗了的,院中竹竿上空空如也。
“你衣裳掉地上了,我看沾了泥便洗了。”芸娘挽着袖子端起木盆拿过墙角的一根发黄的短竹竿挑起衣服挂上晾衣的杆子。芸娘生的颇美,因她阿父在西市卖豆腐还得过豆腐西施的名头。她眉眼生的细巧一副极乖顺的模样,因自小跟着父母干活一双手起满了茧子,刘鹤眯着眼看她将衣服挂好,芸娘转过身来,她面颊飞上了红霞,略微急促的抬手抹去额上水珠,“你伤好了不?”
刘鹤才反应过来他的伤原是指那天被谢家九娘子差人打出来的,“早好了,不妨事。”
“唔,那谢家娘子好看不?”
“好看。”
“怎么个好看法?”
大抵人人都是好奇高门贵人的生活的,他挠着后脑勺回想那日的情形,“细白个儿,会瞪人。”声音娇滴滴的脾气倒不小。
“就这样?”
“就这样。”
芸娘脸上红霞更甚,“我听说那谢家娘子生的特别美。”
刘鹤心里琢磨着是挺美的。
芸娘突然来了句,”比我好看多少?”
“好看……点吧”芸娘是个姑娘,但凡姑娘都是希望别人夸美的,虽然芸娘和那天的谢九娘子的美不能比,他还是违心说了这话。
芸娘面上有喜色,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刘鹤,“真是这样?董三夸我我还不信,你说我一准信的。”
刘鹤嘿嘿一小绕过她走到水井边,把木桶挂在钩子上放桶下去。芸娘跟过来,“阿鹤,你多大了?”
“二十?”他那短命的阿父走了后他就没过过生辰。
“唔,你也不小了,怎么不给自己张罗门亲事”
刘鹤把装满水的木桶从井里提出来,桶里的水晃着溅到他破烂的草履上透过草间的空隙渗透了他的脚掌,他摊开手,“我没爹没娘家里头连口余粮都没有,谁愿意跟我喝西北风不是?”
“话不是这么说,你身强力壮的去给大户人家做个佃农怎么也活的下去。”
“一年到头盼着那点收成,年头好还剩下点,年头差饿都饿死了,我倒宁可去北府当个兵。”
“当兵有啥好,秦国打过来一下死不知多少人,到头来连个续香火的都没有。”
刘鹤沉默,“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是混的好还能当个小头头。”
芸娘拎起一旁的木桶就走,她跨过两家小院中间隔开的矮篱笆,一桶水洒了半桶在泥地上。
他低头看着自己提着的木桶,木桶里映出湛蓝的天,刘鹤看着水的涟漪叹道,“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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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鹤掀开米桶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无奈腹中饿的咕咕叫,他从贴身的囊袋中翻出上次那个小乞丐给自己剩下的那块赌资,掂了掂。
瞧瞧,他就是这样的人,宁可拿着钱去赌也不愿上东市买点粟米充饥。
他推开破旧的木门,随手从门边摘下一致狗尾巴草,握在手里把玩着,一面吹着口哨流里流气的出了门。
坊中李大娘从低矮的篱笆里探出头来,她儿子也正要跑出来,被李大娘一把抓住手臂拖了回去,刘鹤叼着狗尾巴草歪头一笑。
正要出坊门,外头急匆匆进来一粗布短褐的方脸男子险些撞上他。
“诶呦喂,你这往哪儿去啊!”
郭放刹住脚步,“正找你,我娶媳妇儿你帮忙迎亲去。走走走,我们东市去,边吃边说。”
“得了吧,就我还给你迎亲,不怕丢脸?”
“就冲你这相貌,这身形,往那儿一站我看谁还敢堵门。”郭放过来揽他的肩膀,不过他比刘鹤矮了半个头,一手搭着他肩反而累的慌。“我娘说了,你迎亲不去以后都别进我家门。”
“那成。”
“我听说前阵子你拦了谢家的肩舆?”
“这事儿你也知道了?”
“街头巷尾的快传遍了,你小子胆子不小啊,敢挡着谢家娘子的肩舆。还是谢九娘子的肩舆,那可是当朝太傅大人的嫡女,人抽你一顿都是轻的。”
“我这不是赢了钱高兴……”
“呦!赢了啊,那这顿你请了!”
“拉倒吧,全被偷了。”
郭放神神秘秘的凑过来,“那谢九娘子是不是长的如花似玉……”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刘鹤故意吊着他胃口,心想着要不然怎么对得起他挨的那一顿,这般丢分子的事自然要说的让人艳羡些才好,“挨鞭子也值了。”
“真这么美?”
“你信?”
“人都说谢九娘子生的是冰肌玉骨,肖似当年第一美人。”
“第一美人?”
郭放见他露出迷惑的神色解释道,“当年的第一美人出自谢家,是现今谢太傅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最可惜的是她没有嫁给皇帝也没有和世家联姻,而是和一个庶族军官私奔了。”
刘鹤倒是未听说过这件事,“和寒人私奔?”世庶之间泾渭分明,谢家千金居然和庶族军官私奔绝对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后来呢?”
他叹气一声,“寒人战死,第一美人成了寡妇,现在住在永安巷谢府,据说和谢家的关系也是僵的很。”
他听过且过,高高在上的谢家与他们又有何干呢?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也只能在这样你传我,我传他的对话中窥探王谢之家荣膺背后不为人知的事。
“那个是……”郭放目光落在一个骑骡的男子身上,他戴着紫金远游冠,一袭月白长衫,生的风流倜傥。他身后跟着一辆牛车,牛车旁还跟着四个梳双环髻的侍女。
天子脚下,就是升斗小民也见过大阵仗,见惯了那些达官贵人出门的场面,郭放摸着下巴猜测这骑骡的男子是谁,看着气势倒是不弱,只不过——“阵仗寒酸了些。”
刘鹤瞥了一眼,抬起胳膊压在郭放肩上断言,“那是东海郡王。”
“这回你可猜不准了,郡王就这点儿人?”
“东海郡被秦国攻下,东海郡王带着老王妃逃出来就剩了这么点人。”
郭放身上的虱子跳到了他手上,刘鹤按住手上的虱子两根手指捏住掐断在了指间,郭放纳闷“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酒馆里那些人天天聊的不就这些么。”他弹开指尖的虱子,“你好洗洗了。”
“我这是风度——”
刘鹤歪起嘴角对着他吐出一个字,“呸。”
郭放甩开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肘,“去你,就你厉害。”
“要不然我怎么老赢钱,这郡王可不简单……”
“你又怎么看出来的?”
“失了封地,骑个骡子被这么多人看着脸上还是坦然之色,不是没心没肺就是装的。”
“没准就是个草包。”
刘鹤斜他一眼,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没准儿。”
“东海郡王……又是怎么来的郡王?”
“他是先太子的儿子,桓公把先太子贬成了东海王才立了现在的皇帝。”
“天子家事你知道的倒不少。”
刘鹤有感而发,“天子家事岂是家事,谁像你只关注些美人,最近有新墓没?”
“巧了,有一处,我这成亲前正想干一票。”
“哪儿的?”
郭放见四周都围着看热闹的人压低嗓子凑到他耳边低低说了句。
刘鹤双手搭在一起,“成,我看着日子快十五了,就那日吧。”
“一言为定。”郭放伸出手掌,刘鹤迎上去与他一击。
他们背后骑着骡子的东海郡王司马钧在众人或艳羡或看好戏的目光下扬起脸凝视着远方,高耸的宫阙、朱红色的琉璃瓦和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角楼无不提醒着他,建康,就在眼前。
一个拿着道幡的术士挡在他们眼前,郭放掏出一个铜板“先生算命?”
“算命,取字皆可。”
“替老子算算。”
术士呵呵一笑,“生辰八字说来。”
郭放报了生辰八字,那术士掐着手指算了会儿便道,“你命中有贵人相助,不过寿数不长,福不享在身前,身后反倒能封妻荫子。”
郭放一愣,他们这种升斗小民如何能封妻荫子,准是这个术士胡诌的。他“呸”了一声,正是要走,术士唤住他们,“另一人算不算?”
“我不算命,替我取个字。”他说了生辰八字,那术士又掐着手指算起来,术士一直眉头紧锁,郭放凑到他身旁那胳膊肘耸他一下。
“易之。”
“易之?”
术士又笑,“你真不算命?”
“我命由我。”
“好一个我命由我,丈夫真成大事者也!”
郭放拉着他走,“就一胡诌的,还封妻荫子老子上哪儿给他挣个万户侯去。”
“丈夫他日若飞黄腾达莫忘了今日老道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