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

  省会的大教堂之中。

  “主教大人，那个女人带来了。”蒲克莱恭声对马克说道。

  马克·罗恩回过头来，他面容峻瘦，须发蓬松，神情严肃，头顶上戴着一顶紫色金边高帽子，身着紫色长袍。

  临近夜晚，教堂内光线昏暗，只有门口甬道透来的一点儿光亮。

  席琳跟在伊恩身后，穿过同雕塑般站立的骑士和士兵们。

  席琳走上那高高的祭台，跪伏在真主的神像面前。

  马克盯着她一言不发，良久，他才说道：“因为你，我们的骑士踏上了不归途，你知道自己的罪过吗？”

  “我知道，大人，这都是我的过错。”席琳低着头，虚弱地说道。

  “你的罪恶只有用鲜血才能够洗涤！”马克缓缓说道。

  席琳纤弱的身体颤动着，她低声哭泣起来，主教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这是我的过错，这是我的过错，我只希望我卑微的生命能够换取真主的原谅。”席琳喃喃地重复着。

  马克点了点头：“我很高兴你能够明白自己的错误，我想真主会原谅你的，那么请开始吧。”

  蒲克莱递给席琳一把匕首，匕首上沾着干涸的鲜血，这上面的鲜血是那名骑士的。

  席琳接过匕首，她抬头望向主教，“真主真的会原谅我们？”

  马克没有回答。

  冰凉的泪水从她眼中一滴一滴掉落，教堂四壁上的烛火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悠悠的火光跳跃着。

  祭台下足有两百多名骑士和将领，他们都听任于主教，黑色的盔甲发射着冷光，四周没有一点儿声音，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席琳在众人的注视下举起手臂，衣袖从她光洁的臂膀上滑落，那真是一条少女的胳膊，优雅笔直，雪白的皮肤下隐约可以看见跳动的青色血管。

  席琳的眼眶已经泛红，她举着匕首，向自己白皙的手臂划去，那动作如此缓慢，以至于鲜血如同春天的花朵一般热烈地绽放。

  鲜血染湿了她的手臂，染湿了她的身体，她被抽去灵魂一样，缓缓瘫倒在地，遮掩脸庞的粗布松开了，她的长发散落在黑石板地上，温热的鲜血顺着青丝之间的欷歔缓缓扩张。

  她的脸庞是那么清修娟丽，让人不觉想到住在自己家附近的小姑娘。

  她仰望着教堂的穹顶，眼中依旧噙着泪水，她的视界在这一刻永远定格。

  她死了，去寻求真主的原谅。

  伊恩站在众人之中，低着头，压抑无比，似乎有哪儿不对，可是他又说不上来，席琳的鲜血从祭台上一滴一滴往下落，啪嗒啪嗒的声音仿佛砸在他的神经上。

  ……

  时间在那一刻暂停，马克俯视众人，目光一动不动，血滴悬在空中，源头处汩汩的鲜血也停止流动了。

  伊恩走上祭台，神像就凌空伫立在他头顶，伊恩蹲下，将席琳缓缓抱起，他仔细地擦拭干净她左脸上的血渍，用手掌抚过她无神的眼睛。

  闭上双眼，席琳宛若陷入熟睡中一般，表情恬静、安详。

  伊恩低下头，亲吻少女的嘴唇，只感受到无助的惊恐和绝望的冰冷。

  “这真是个伤心的故事啊。”伊恩说道。

  墨菲和库思四位大长老凌空立在伊恩身前。

  “这并不是最伤心的，最伤心的是，根本没有真主，人死即灯灭，这个少女只会看着摄魂者把她的灵魂一点点分解成苏生。”墨菲说道。

  那个“伊恩”点了点头：“我很想知道这段记忆的后续。”

  “《魂之书》中只记录了这些片段，但是我能告诉你伊恩·库科后续的经历，直到战争的结束，原教彻底败给神圣军团，在新教皇加冕之际，他才完成了原教徒的觉醒，三千年来，一直领导着东境的原教徒对抗教会，他是原教的东境之王。”墨菲对林邓解释道。

  眼前之景象骤然间烟消云散，普罗从林邓身体中纷纷退散，回到《魂之书》当中，不过其色泽已经暗淡不少，果真同墨菲所说，这是一件消耗品，或许再读取几遍，里面的记忆便会完全消失。

  “我想说的是你通过了第一个考验。”墨菲长老说道。

  林邓还没从那段记忆中释怀，席琳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露出一丝苦笑，说道：“为什么，总是让我经历这些苦难的回忆。”

  “可我们不正是因为这些苦难才聚到一起，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而努力的吗？”墨菲反问道。

  林邓细细想来，好像还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就算是通过了你们的考验吗？”林邓觉得奇怪，自己似乎根本没有使上多大的气力。

  “没错，你通过了第一个考验，至于原因，如果你能通过第二个考验，我便告诉你。”墨菲说道。

  “还是一段记忆？”林邓问道，他心中没底，记忆主人所承受的一切，作为记忆读取者的他，也要跟着一起承受，这个过程异常艰辛。

  “是的，不过不会像之前那般压抑，看你自己能够达到什么高度。”墨菲说道。

  话刚说完，《魂之书》便翻动起来，一大段普罗从书中奔涌而出，融入林邓身体中。

  林邓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高远的青蓝色天空，洁白的云朵，一棵硕大无比的树，这棵树大到无法想象，如同一根支撑在天地间的柱子，枝叶苍翠，枝干壮实，一百人才堪堪能够将它合抱。

  树梢之间站满了人，他们或双手抱臂，或者闭目盘坐，每个人都穿着黑底红边的法师袍，略略看去，有一千人众，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远方传来破空之声，众人抬头向空旷的苍穹望去，没有任何异常，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破空之声。

  “我们的王来了！”一名老者摘下兜帽，露出满头银发，他眼中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众人一片欢呼。

  在太阳的方向，一团炽烈的火焰像这棵树急速驶来，靠近了才看清楚火焰中是一个舞动着赤翼的男人，那对羽翼奇幻异常，一对主翼，两对副翼，每根羽毛都精致异常，黑色的骨结构，火焰在其上展成羽状，红黑色交织变幻，双翼完全展开有五米之宽，那男子位于这对火翼之中，宛若神明。

  男子舞动着火翼，从长空掠下，热浪使得树叶同浪花般波动起来，哗啦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男子从树丫的间隙之间穿过，落在高高盘起的树根上。

  火焰构成的羽翼向四周溃散，而其中的黑色骨架收缩回男子体内，那是已经凝化的言灵。

  男子同样身着黑色法师袍，只不过领口和袖口覆盖的是金色的花纹。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投去，四周静谧无声，唯有清风掠过树梢的声音。

  “我很高兴，诸位能听任于我。”男子的声音富有磁性，传遍四方，但听得出年龄不是很大，应该在三十岁以内。

  “您是我们的王！带领我们踏向新的征程。”有人呼喊道。

  “不，我不是你们的王，原教永远没有统治者，我只不过是站在了浪潮的最前端。”男子回答。

  男子从背上解下重剑，直指苍穹，他高声说道：“诸位，战事告急，原教伤亡惨重，吾等身为原教元老，理应身先士卒，我凭借一点薄名，于此召集诸位，就是希望诸位能挺身而出，战斗在最前线。”

  “誓死捍卫原教！”自上而下这呼声传遍天际。

  “吾等侥幸，掌握生死奥义，吾等将奉上吾之肉体，吾之灵魂，只愿驱散世间蒙昧！重整世间秩序！为达到此目的，吾等虽永生，其尤不止！挖下来吾之双眼，让真理重临大地；砍下吾之头颅，让鲜血浸染苍生；我会挺着无头的尸体，直至曙光破晓！如此轮回千万年，至死方休。”男子慷慨激昂，他手中重剑爆发出炽烈的白色光芒。

  “挖下来吾之双眼，让真理重临大地；砍下吾之头颅，让鲜血浸染苍生；我会挺着无头的尸体，直至曙光破晓！如此轮回千万年，至死方休！”原教众人齐声呼喊道，这雄浑的誓言在辽阔的大地上飞速传播。

  林邓混在人群之中，只感觉到一种力量蔓上了胸膛，他同周围人一共高声齐呼，那一刻，生命变得如此微不足道，心中的使命和荣耀超越了一切。

  “我的同伴们，为了我们胸中不灭的火焰，拿起你们的武器，让鲜血开始绽放！原教永生！！”男子举着重剑，直捣远天。

  “原教永生！”众人嘶喊着，无数绚丽的流光从这棵世界之树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去，这些原教徒纷纷奔赴自己的战场。

  他们身为南境原教元老，修为最低的也是黄金大法师，之前为了保留主力，避战多时，只是让其教徒和神圣军团碰撞，如今局势严峻，自然身先士卒，如此磅礴的新力量涌向战场，使得南境神圣军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溃不成军，当然，这是后话。

  青空，流云，矗立在天地之间的巨树，人群早已散去多时，林邓站在那男子之前所处的位置，感受着清风掠过脸庞，他抬起双臂，袖口随风舞动，深黑色的法师袍显得很宽松，衣料边缘染上了艳红之色，身后则是一轮如同太阳般红艳的“坎撒”标志。

  “我也会穿上这样的法师袍吗？”林邓问道。

  “是的，不过那已经是三千年前的样式，现在的教服上没有标志。”

  林邓点点头：“最后一个问题，那个男子是谁？”

  四位金杯大长老哈哈大笑，波西·豪斯曼大长老说道：“你从他的话中感受到了什么？”

  “我仿佛看到了希望就在眼前，感受到了我们至高无上的使命。”

  “是的，他总是能够鼓舞人心。”波西·豪斯曼看着远方，目光闪烁着，黑色言灵再他身后化成一对华美的黑色羽翼，他盘旋上树顶。

  “林邓，你演绎出来的这段记忆是我当年的记忆，”波西朗声说道，“那时候的我只是众原教徒中的一名无名小辈，而他是我们的精神领袖。”

  让林邓诧异的是，波西大长老竟然真经历过三千年前的圣战！他矗立在那，用活化石来形容都不为过。

  “那个男子名字和你相同，但他是卡修诺家族伟大的天才，他是我们的南境之王，不过很可惜，十年前他便陨落了。”波西惋惜地说道。

  “是他！”林邓不情愿喊出那个人的名字，林邓·卡修诺，总有人误以为自己就是他，但他心底清楚，自己和那个被人仰望和尊敬的人没有一点儿关系。

  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白桦林中的雾气越来越浓重，林邓脸色略显苍白，但他目光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