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筵席
银狐大氅上还凝着稀薄露水,衣袂拂过石阶,三步一叩首,虔心礼拜。既然佛祖不容她,那她便用诚心明志。
忽然,一金色袈裟落入视野。
“三月天寒,不知姑娘为何如此。”玄远方丈徐步走至素姚身侧。
素姚扬首,额际因叩拜微微有些泛红,目光沉静如水道:“信女有一苦事,欲与佛祖相告。”
只在素姚望向他的一瞬,玄远方丈眉目微动,猛然一怔。
不远处立在殷诏身侧的小厮轻声询问道:“这姑娘真稀奇,王爷,我们可要去看看?”
殷诏移开注视的目光,负手转向下山之路,淡漠一句道:“闲事莫理。”
转过寺庙小道,有一处用紫竹修葺的小筑,此处仿若一种阵地般,待素姚踏进小筑须臾,心神舒畅,方才沉闷绞痛之感全无。
云香和楚氏留在门外,玄远方丈将素姚召入禅房中。
“主持,实不相瞒我…”
玄远方丈捋着胡须,一语道破道:“你非肉身之主,可对?”
素姚点头,面露苦涩笑容缓缓道:“我本尹国人姜家长女,不慎失足落水,却不料再醒来时竟…”
玄远方丈目光深重,思虑半晌后从怀中取出一枚紫红玉佩,“你本是亡灵,不该留存于世,只是执念太深,所以才会附身于素大小姐,这枚玉佩你且收好,随时佩戴于身方能解你离魂之症。”
素姚接过玉佩,感激道:“多谢主持。”
紫红玉佩成色少见,自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所刻纹路花样也是上乘。
待出禅房时素姚心中掠过一丝顾虑,回身开口:“我的身世离奇,素家人并不知晓,还请方丈能替信女保密。”
玄远方丈笑了笑,“老衲只为救姑娘一命,其他多做无益。”
素姚亦是莞尔,朝玄远方丈微微颔首示意。
这世间离奇之事千千万,她又能如何逆转乾坤?不过是,既来之,则安之。
几场春雨温润万物,一切都在悄然无息中盛放。
素姚择了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坐在牡丹刻画铜镜前装扮,眉目如画,顾盼流连宛若西子深情。
“小姐!”未见其人便听见云香呼唤声,随即快步走向里间,一脸不悦。
“怎么了,一早谁又让你生了气?”
“方才我让小厮备马车去万淑楼,本想着文家设宴只邀请了小姐,不曾想二小姐也要跟去,老爷竟应允了!”
素姚戴朱钗的手略顿了顿,一脸淡然道:“她若想去便让她去,听闻她与文家小姐是手帕交。”
素姚看得出云香十分嫌恶素瑛。
不过细想来,她不喜欢也是自然,有陆姨娘这样一位生母,言谈身教也不会调教出一位落落大方、品行得当的小姐。
府门前,素瑛穿了件桃红色的貂皮皮袄,衬的她粉嫩的面庞愈加娇艳。
见到素姚,素瑛便揶揄道:“听闻长姐前日礼佛,可还未进庙门便病气加重,既然病着长姐今日就理应在房中好好歇着,三妹你说可对?”
一旁的素珊不如素瑛打扮艳丽,她性子与素瑛不同,颇为寡淡,不轻不痒地也说了句:“长姐若是真的不适也不必勉强,否则半路病急,我们与车夫也难以招架。”
素珊是白姨娘所出,白姨娘本性温和,但素珊不同,虽无害人心思,却是直来直去的脾气。她一向不喜素姚柔柔弱弱的样子,既无嫡女之气,也无长姐之风。
素瑛模样妄自尊大的,素姚却也不气,为人两世,许多事她已看的通透,又何必与这小妮子争一时口舌之快。
“上车。”素姚眼神淡漠疏离,一扫而过。
目光中的不屑确让素瑛心中平添了一股怨气,“她那眼神是何意?我…”
“好了,有什么好争的,快上车。”素珊打断素瑛,略带无奈地将她拉上另一驾马车。
若论起京中名望最盛的书香门第,自然非文家莫属,文家二女更是才华出众,一早便于永国公世子定亲,如今风头鼎盛。
刚下车,迎面快步走来一少女,“瑛姐姐,终于盼来了你。”少女容貌虽不是绝色,但胜在气质出众。
素瑛也笑着,随后紧拉文舒儿的手,二人之间极为要好,“知道你惦记,我特地求了父亲来赴宴。”
“今日我可要同瑛姐姐好好聊聊。”
说着,文舒儿注意到站在素瑛身后的素姚,她虽默然无声,可自神色仪态便能看出身份截然,弱柳扶风,美人轻扬,文舒儿神色略有疑惑的望着素姚:“这位…”
素瑛眼底掠过一抹嘲弄,“这位是我长姐,我同你说过的。”
文舒儿心领神会,对着素姚,也高了几分姿态,“听闻素大小姐久病缠身,今日赴宴可是身子好全了?”
“文夫人递了请帖给母亲,若我不来于理不妥,失陪。”
语毕,素姚不多做闲聊,朝府邸里走去。
云香紧跟在素姚身后,时不时回望几眼,低声道:“小姐,你看那文二小姐是摆明和二小姐一道。”
素姚神色泰然,“邀我们来的是文夫人,与文二小姐何干。”
本想文家千金品超卓然,可方才了了几句,素姚觉得坊间夸赞,言过其实了。
文家设宴,谓之赏花、品茶、论道,风韵雅事,为了更显超然,文家特地将古书史籍摆置花园中,既可欣赏万紫千红,亦可谈论世间才学。
文舒儿拉着素瑛到书立前,“这些书里可有瑛姐姐偏爱的?也不知瑛姐姐平日读些什么书。”
素瑛愣了愣,她往日甚少读书,因为陆氏常常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她擅长的多是女红茶道。
“多…多是看些《女德》,我不如长姐,长姐博才多学,涉猎广泛。”
“是吗?”文舒儿回身望着站在一旁赏花的素姚,问道:“那《孟子》素大小姐可读过?”
她十二便熟背《孟子》,论京中闺秀,不会有人比她更胜。
“读过,但其间之理太过深奥,难懂。”
听言,文舒儿心中沾沾自喜,面露得意之色道:“素大小姐有何不懂之处,但说无妨。”
在场赏花闺秀众多,听及谈话皆看了过来。
素姚冠名首辅长女,怎会连《孟子》都不懂,才情有亏着实可笑。
“既然如此,那我应当讨教一二,孟子受孔夫子之道,仁爱天下,不见诸侯,可《孟子》第一句话却写孟子见梁惠王,不知文二小姐作何理解?”
一时文舒儿哑然无声,这个问题,她确实不知。
素姚立在万花丛中笑靥明媚,恍若天人的仪态,气若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