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铁剑来

  三个法相庄严的老汉，分别去了一个遮的严严实实的屋里，为周大户的三个姬妾做法驱邪。

  整整一日一夜之后，三个老东西双腿打着摆子，扶着老腰，从黑布遮掩，谁都瞧不见里面真实景象的屋里，走了出来。

  周大户见三个姬妾红光满面，欲语还羞，平日的幽怨尽皆了去，不禁大赞三个老头法力惊人，当真祛除了三个姬妾身上的邪气。

  周大户以为三个老东西，双腿打摆子，各个扶着老腰，是做法一日一夜累的，好酒好肉伺候周到之后，就赶紧安排三位道家大师休息。

  三个老东西折腾了一天一夜，吃饱喝足之后，倒头就睡，足足睡了八九个时辰。

  次日清晨，一行人醒来，吃了早饭，就辞别周大户，继续北行。三个老东西既得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又安慰了周大户的寂寞姬妾，很是志得意满，走起路来，都是虎虎生风。

  三个老东西闷头大睡八九个时辰，走了一天的路，仍然不觉得累，吃了晚饭，也不睡觉，吵吵嚷嚷的要学那些酸秀才，秉烛夜游。布衣少年等三个少年男女，也是少年心性，就答应下来。

  他们这一天足足走了将近二百里的路程，从巴伦旧地西部，一直走到西北，再往前走出一百多里，那就是北面关羊国的地界了。

  一行人傍晚落脚吃饭的这个地儿，叫做万剑山。这片山区的山峰，各个奇峰孤立，又薄又宽又高，就好像一把把利剑，直至苍穹，风景甚是独特，确实值得游览一观。

  他们不敢去攀爬那几座利剑一般的险峻奇峰，只好爬到靠近边沿，山势也不算低的那座大山上，欣赏夜景。

  六人中，看起来精神矍铄，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反而体质最弱，爬上山顶，就像死狗一样躺在草地上，大口的喘气。马猴一样的丑老汉，蹲在仙风道骨老道士身边，不停的使坏，这老道士，让老道士站起来，再跑两圈，保证能做到易经洗髓的神奇效果。

  今夜皓月当空，万里无云，夜色一片晴朗。婆娑的月光下，山峦起伏，夜雾缭绕，看不真切，唯有那六座利剑一般的山峰，直上高天，在此刻看来，却比白日看去，更加壮观，也更具意境。

  布衣少年站在山巅，仰脸瞧着六座奇峰，心中颇有异样。

  七玄老道不知何时，来到了布衣少年身边，打开葫芦塞子，喝口小酒，瞧着那六座剑峰，咂嘴赞叹道：“天下奇观，就是他娘的震撼人心。这六座剑峰，跟咱大秦那边，关东山的那几座天柱山，可都有得一拼了。

  那些酸秀才常说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道理一点不差。不过用在咱们这些江湖武夫头上，就要变成，练万遍拳，行万里路啦。

  练万遍拳，这里面的道道，老子就算不多说，你小子武学已站在那座武学九重楼之外，应该也明白。

  至于行万里路嘛，那就是看遍大山大河，瞧尽万家武学啦。

  武学的修炼，与内功的修炼，完全是两条路子。内功修炼，只要心法足够精妙，根骨足够好，练功足够勤奋，一般都不会差了。只有破入门庭，以及门庭之后的破镜，有些与天赋无关，要瞧机缘。

  武学的修炼，那就要瞧际遇和悟性，这两项了。只要际遇和悟性足够，那么一夜之间，连破几道大关，都不是难事。因此与内功修炼截然相反，是突飞猛进，越快越好。

  不过际遇和悟性，这两项都是非常玄乎的东西，看不到摸不着，也就没法去可以追寻。武学想要破镜，那就比内功破镜，还要艰难的多了。

  天下间很多高手，武学境界，往往都低于内功境界，原因就是在此。

  可是武学修炼，终究还是有一些很大，很宽，很广泛的道理，可以说道说道。就比如武学常用的‘观’和‘想’这两个字。

  ‘观’，自然就是看的意思。不过这个看，要在心足够静，处于某一种心境的情况下。有个说法，叫做‘观在心’，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想’，也就是思考的意思。其中也有一定的说道，这个想，要从自身武学出发，蔓延到世间万物，最后再回归于自身武学。这叫做‘想在神’。

  当年你老爹那夯货回来，跟黄歇前辈谈了很多话，其中以剑道最多。

  他说剑有三宝，意、气、势。

  意，发乎神魂，气生于心脏，势养于体魄。三者不分优劣上下，各有优缺。

  你爹当年修炼的西凉法剑，就是着重培养剑势。一旦剑势大成，剑出如排山倒海，天塌地陷。你爹仗着这门剑术，打遍四朝四宗，别说人家想赢他，就是能在他剑下，走出三招的，也都不多。

  你练的梅山六合剑，是当年剑圣卓不凡卓先生留下的剑法，听说是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做梅山剑派的镇派绝学，也是当今天下，唯一一门，完整的，铸成那座武学九重楼的武学。

  梅山六合剑，核心要义，就在一个快字。练习到精要之处，剑要一往直前，那就要有‘气’才行。

  黄歇前辈说，你小子要想在梅山六合剑上再进一步，那就要先在这个‘气’字上苦下功夫。

  老子知道，剑气这种东西，想要练成，那一定是千难万难，要不然四朝四宗，能够练出来剑气的，也不会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一小撮人了。

  不过你小子也别灰心，你瞧瞧你，现在才十五六岁，跟老子比，也就屁大点年纪，可已经是门庭境界的高手啦。只要以后不断孕养真气，活个一百五六十岁，那是妥妥的不成问题。

  所以啊，咱可以慢慢来，不急不急。”

  七玄老道叽叽歪歪的说完，身边一点动静都没有，转眼一瞧，布衣少年还在仰头看山，一动不动，呆呆出神。

  此刻月上高天，六座剑峰冲天而起，直刺明月，显得尤为震撼人心。

  布衣少年出会儿神，低下头想了想，然后突然拔剑，在身前虚空中，猛地一斩。

  七玄老道被吓了一跳，叫骂道：“你个小王八蛋，发什么神经？你他娘的想吓死老子，好谋夺老子裤腰带里的银子是不是？万恶的小混蛋”

  正在叫骂的七玄老道察觉到什么，忽的闭口不言，脸一黑，一脸晦气的甩甩袖子，转身就走。老子刚说完，熬炼剑气急不得，咱可以慢慢来，你他娘的就练成了剑气，这不是赤裸裸的在打老子的脸吗？

  布衣少年咧咧嘴，赶紧收剑入鞘，追上前去，“七玄前辈，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没有，要打你脸的意思。真的没有，你相信我，好不好？哎呦喂，七玄前辈，你怎么就这么下山了？不赏月了？不看山了？不秉烛夜游了？

  嘿，七玄前辈，你别走那么快呀。你瞧瞧你，一把老骨头了，万一摔着了，那可咋办嘞”

  一老一小，一前一后疾奔下山。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的壮硕少年和小姑娘哈哈笑着，赶紧追上前去。

  刚回过魂来的玉真老道，坐起身来，瞧着离去的四人，眨眨眼睛，大怒道：“这就下山了？不赏月了？不看山了？不秉烛夜游了？

  你们几个狗日的耍老子是不是？

  钟汉离，你他娘的倒是放个屁啊？”

  玉真老道转头看向马猴一般的丑老汉，发现丑老汉正黑着一张脸，瞧着快速离去的四人，就一脸患难兄弟亲又亲的表情，拍拍丑老汉的肩膀，扬声道：“钟道友不用管他们，这不是还有兄弟呢嘛，咱俩一样可以赏月看山，秉烛夜游。”

  谁知丑老汉却一点不领情，一巴掌拍开玉真老道的手掌，恶声恶气的道：“滚一边去，老子想一个人静静，也别问老子静静是谁。总之快滚。”

  玉真老道气急，嗖的一下，站起身，跳脚骂道：“你们他娘的一个比一个牛逼，老子还不伺候了。”

  骂完，甩袖下山。

  月光婆娑的山顶，只剩马猴一般的丑老汉一人。丑老汉马猴一般蹲在地上，瞧着布衣少年挥剑斩过的地方，许久许久，叹息一声，“没想到啊！”

  这是马猴一般的丑老汉，来到巴伦旧地之后，第二次发出这样的叹息。

  第一次是在发现布衣少年这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大秦江湖盟主，竟然已经踏足门庭的时候。

  月明星稀，秋风拂落叶。

  一片枯黄的树叶，被秋风扫落，从布衣少年之前挥剑斩过的地方飘过。嘶啦一声轻响，落叶分作两半，再往下落，又分作四半，接着是十六半，三十二半

  这一片叶子，洒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了风中一阵细碎的碎片。

  布衣少年铁剑斩过的那三尺方圆，看似空无一物，实则都是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