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李存勖灭梁
六月己亥,李存勖亲御军至杨刘,登城望见梁军,下令重壕复垒,以绝其路,李存勖乃选勇士持短兵出战。梁军于城门外,连延屈曲,穿掘小壕,伏甲士于中,候李存勖军至,则弓弩齐发,唐军多伤矢,不得进。李存勖患之,问计于郭崇韬;崇韬说:“请于下流据河筑垒,以救郓州”。又请李存勖日令勇士挑战,旬日之内,寇若不至,营垒必成。李存勖善之,即令崇韬与毛璋率数千人中夜往博州济河东,昼夜督役,居六日,营垒将成。
戊子,梁将王彦章、杜晏球领徒数万,晨压唐之新垒。时板筑虽毕,墙仞低庳,战具未备,沙城散恶,王彦章列骑环城,虐用其人,使步军堙壕登堞。又于上流下巨舰十余艘,扼断济路。自旦至午,攻击百端,城中危急。李存勖自杨刘引军阵于西岸,城中望之,大呼,李存勖舣舟将渡,梁军遂解围,退保邹家口。
秋七月丁未,李存勖御军沿河而南,梁军弃邹家口夜遁,委弃锅甲刍粮千计。李存勖遣骑将李绍贻直抵梁军垒,梁益恐。王彦章又闻李嗣源自郓州引大军将至,乃与杜晏球商议说:“如果敌军东北夹击,我军必败,不如撤退保杨村。”杜晏球赞成。己未夜,梁军拔营而遁,复保于杨村。李存勖军屯于德胜,幸杨刘城,巡视梁军故垒。
李存勖已下魏博,与梁相距河上。梁以王彦章为招讨使,段凝为副。是时,朱友贞昏乱,王彦章用奇计三日破唐德胜南城。而段凝与彦章各自上其功,赵岩等从中匿彦章功状,悉归其功于段凝。段凝因纳金赵岩说:“王彦章只不过是匹夫之勇,公如果能够让我代替王彦章,以后的金银珠宝将奉之不尽!”赵岩大喜,于是上书朱友贞说:“段凝先取卫州,再破德胜南城,足见其足智多谋,不如让段凝代王彦章为帅?”朱友贞问张汉杰,张汉杰也说:“可以”。敬翔、李振极言不可,朱友贞惑于赵岩等言,不听,卒以段凝为招讨使,派张汉杰监军王彦章所部。
张宗奭(张全义)托朱氏垂三十年,梁祖末年,猜忌宿将,欲害全义者数四,全义单身曲事,悉以家财贡奉。洎梁祖河朔丧师之后,月献铠马,以补其军;又以服勤尽瘁,无以加诸,故竟免于祸。张宗奭三十余年,在洛城四面开荒劚棘,招聚军赋,资梁祖创业,梁祖朱温对其一再加封。张宗奭听闻梁帝朱友贞让段凝为招讨使,知其不可,遣使启朱友贞说:“老臣受先朝重顾,蒙陛下委以副元帅之名。臣虽迟暮,尚可董军,请付北面兵柄,庶分宵旰。段凝晚进,德未服人,恐人情不和,败乱国政。”朱友贞不听。
是时,唐已下郓州,段凝乃自酸枣决黄河东注郓州,以隔绝唐军,号"护驾水"。李存勖见无法渡河,乃自杨刘归鄴,段凝听闻李存勖归鄴,乃帅众五万从杨刘上游高陵渡河,想偷袭唐军。唐军遇之,双方大战,唐军生擒梁前锋军士二百人,戮于都市。
李存勖御军至朝城,梁左右先锋指挥使康延孝领百骑来奔,李存勖虚怀引见,赐御衣玉带,屏人问之,说:“孤和后梁谁会赢?”康延孝对说:“臣窃观汴人兵众不少,论其君臣将校,则终见败亡。赵岩、赵鹄、张汉杰居中专政,缔结宫掖,贿赂公行。段凝素无武略,一朝便见大用;霍彦威、王彦章皆宿将有名,翻出其下。自彦章获德胜南城,梁主亦稍奖使。彦章立性刚暴,不耐凌制,梁主每一发军,即令近臣监护,进止可否,悉取监军处分,彦章悒悒,形于颜色。自河津失利,段凝、彦章又献谋,欲数道举军,合董璋以陕虢、泽潞之众,趋石会关以寇太原。霍彦威统关西、汝、洛之众自相卫以寇镇定,段凝、杜晏球领大军以当陛下,令王彦章、张汉杰统禁军以攻郓州,决取十月内大举。又自滑州南决破河堤,使水东注曹、濮之间,至于汶阳,弥漫不绝,以陷北军。臣在军侧闻此议。臣惟汴人兵力,聚则不少,分则无余。陛下但待分兵,领铁骑五千,自郓州兼程直抵于汴,不旬日,天下事定矣。”李存勖怿然壮之。
九月壬寅朔,李存勖在朝城,段凝兵至临河南,与后唐之骑军接战。是时泽潞叛,卫州、黎阳为梁人所据,州以西、相以南,寇钞日至,编户流亡,计其军赋,不支半年。又王郁、卢文进召契丹南侵瀛、涿两州。及闻梁人将图大举,李存勖深忧之,召将吏谋其大计,将领李绍宏说:“自我得汶阳以来,须大将固守,城门之外,元是贼疆,细而料之,得不如失。今若驰檄告谕梁人,却卫州、黎阳以为郓州,指河为界,约且休兵。我国力稍集,则议改图。”李存勖说:“嘻,行此谋则无葬地矣!”于是不悦,下令众将吏退下。李存勖独卧帐中,召郭崇韬、李嗣源与之谋,说:“计将安出?”崇韬说:“臣不知书,不能征比前古,请以时事言之。自陛下十五年起义图霸,为雪家雠国耻,甲胄生虮虱,黎人困输挽。今纂崇大号,河朔士庶,日望荡平,才得汶阳尺寸之地,不敢保守,况尽有中原乎!将来岁赋不充,物议咨怨,设若划河为界,谁为陛下守之?臣自延孝言事以来,昼夜筹度,料我兵力,算贼事机,不出今年,雌雄必决。闻汴人决河,自滑至郓,非舟楫不能济。又闻精兵尽在段凝麾下,王彦章日寇郓境,彼既以大军临我南鄙,又凭恃决河,谓我不能南渡,志在收复汶阳,此汴人之谋也。臣谓段凝保据河需,苟欲持我,臣但请留兵守鄴,保固杨刘;陛下亲御六军,长驱倍道,直指大梁,汴城无兵,望风自溃。若使伪主授首,贼将自然倒戈,半月之间,天下必定。如不决此计,傍采浮谭,臣恐不能济也。今岁秋稼不登,军粮才支数月,决则成败未知,不决则坐见不济。臣闻作舍道边,三年不成,帝王应运,必有天命,成败天也,在陛下独断。李嗣源也劝李存勖取汴都。李存勖蹶然而兴起说:“正合朕意。大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寇,予行计决矣!”
明日,李存勖问司天监:”是否可以深入敌境?“司天监对说:“今岁时不利,深入必无成功。”李存勖弗听。下令召集军队,准备出征。李嗣源守汶阳,梁将王彦章以步骑万人迫郓州,自中都渡汶。李嗣源遣骑军侦视,至递公镇,梁军来挑战,李嗣源遣长子李从珂率精骑逆战于递坊镇,李从珂举起双斧就劈向王彦章,王彦章举起双枪迎战,双方大战五十回合后,李嗣源也率剩余的部队杀上,王彦章大败,李嗣源生擒梁将任钊、田章等三百人,俘斩二百级,王彦章引众保于中都。李嗣源飞驿告捷,李存勖置酒大悦,说:“是当决行渡河之策。”乃下令:“军中将士家属并令归鄴。”准备破釜沉舟偷袭汴都。
同光元年冬十月辛未朔,日有日食。是日,皇后刘氏、皇子李继岌归鄴宫,李存勖送于离亭,歔欷而别。诏宣徽使李绍宏、宰相豆卢革、租庸使张宪、兴唐尹王正言同守鄴城。壬申,李存勖从太庙领最后一枝令箭,御大军自杨刘济河。癸酉,至郓州。是夜三鼓,渡汶,至中都。王彦章守中都,听闻晋王以大军至,乃对将士们说:“李亚子斗鸡小兒,何足畏!”乃出兵拒战,两军对垒,王彦章出马,大叫:“斗鸡兒李存勖出来,和老子大战三百回合。”李存勖大怒,拔剑想取王彦章,李嗣源已经飞马而出,对王彦章说:“我来会会你。”李嗣源舞槊对准王彦章便刺,王彦章用铁枪抵挡,双方大战一百回合,不分胜负,李存勖等得不耐烦了,一声令下领军冲杀。王彦章以一敌二,唐将夏鲁奇尝事朱温,与彦章素善,及见王彦章与唐皇大战,识其语音,说:“此王铁枪也。”挥槊刺之,王彦章被夏鲁奇偷袭重伤,马踣,遂就擒。唐军大败梁军,唐帝李存勖见王彦章,对其说:“尔常以孺子待我,今日服未?”王彦章怒说:“不服,汝将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李存勖又问:“我素闻尔善将,何不保守兗州?此邑素无城垒,何以自固?”王彦章对说:“大事已去,非臣智力所及。”唐皇恻然,亲赐药以封其创。此战,李存勖擒梁将王彦章及都监张汉杰、赵廷隐、刘嗣彬、李知节、康文通、王山兴等将吏二百余人,斩馘二万,夺马千匹。
唐王李存勖素闻王彦章勇悍,欲全活之,令中使慰抚,以诱其意。王彦章说:“比是匹夫,本朝擢居方面,与皇帝十五年抗衡;今日兵败力穷,死有常分,皇帝纵垂矜宥,何面目见人!岂有为臣为将,朝事梁而暮事晋乎!得死,幸矣!”唐王又对李嗣源说:“尔宜亲往谕之,庶可全活。”时王彦章以重伤不能兴起,李嗣源至彦章卧内以见之,说:“将军勇猛忠义,何不留下有用之躯和我一起平定天下?”王彦章对李嗣源说:“汝非邈佶烈乎?”邈佶烈,盖嗣源小字也。王彦章素轻嗣源,故以小字呼之。李嗣源知道劝说无效,乃离开。既而唐王命肩舆随军至任城,彦章以所伤痛楚,坚乞迟留,李存勖大怒,令杀之,遂遇害,时年六十一。
李存勖既获中都之捷,乃召诸将谋其所向,夏鲁奇言:“且徇兗州,徐图进取。“李嗣源说:“宜急趋汴州。段凝方领大军驻于河上,假如便来赴援,直路又阻决河,须自滑州济渡,十万之众,舟楫焉能卒办?此去汴城咫尺,若昼夜兼程,信宿即至,段凝未起河堧,夷门汴州已为我有矣。臣请以千骑前驱,陛下御军徐进,鲜不克矣。”李存勖嘉之,令李嗣源为前锋。是夜,李嗣源率前军先进。翼日,李存勖率大军上路。丁丑,次曹州,郡将见后唐兵如天而降,大恐,乃出降。
梁帝闻中都之败,唐军长驱将至,大惊说:“汴兵悉已属凝,京师无备,何办?“急召宰臣敬翔、崇政院使李振,对之说:“朕居常忽卿所奏,果至今日。事急矣,勿以为怼,且使朕安归?”翔泣奏说:“臣受国恩,仅将三纪,从微至著,皆先朝所遇,虽名宰相,实朱氏老奴耳。事陛下如郎君,以臣愚诚,敢有所隐!陛下初任段凝为将,臣已极言,小人朋附,致有今日。晋军即至,段凝限水。欲请陛下出居避敌,陛下必不听从;欲请陛下出奇应敌,陛下必不果决。纵良、平复生,难以转祸为福,请先死,不忍见宗庙陨坠。”言讫,君臣相向恸哭。李振说:”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应该立即派人召段张凝回师救驾。“朱友贞乃遣张汉伦驰驿召段凝于河上。
张汉伦急忙上马纵马狂奔,时黄河水四漫,马踣,张汉伦不小心坠马伤足,叹息:“真是天亡大梁!”于是只能用药水治疗,不能再骑马前进。时禁军尚有四千人,将军朱圭对朱友贞说:“禁军乃精锐中的精锐,虽然只有四千人,但是还可以抵挡一段时间,况且大梁主力还在,只有顶住唐军的进攻,就可以有挽回的机会,请以禁军拒唐军。“朱友贞不从,登建国门召开封尹王瓚,对之说:“段凝未至,社稷系卿方略。”王瓚即驱军民登城为备。亲将皇甫麟劝朱友贞西奔洛阳,宰相赵岩说:“势已如是,一下此楼,谁心可保。”朱友贞乃止。俄报说:“唐军过曹州矣!”朱友贞置传国宝于卧内,宦官说:“传国玉玺失其所在。“朱友贞叹说:”一定是左右所窃迎唐帝矣“。朱友贞召控鹤都将皇甫麟,对之说:“吾与晋人世仇,不可俟彼刀锯,卿可尽我命,无令落仇人之手。”皇甫麟不忍,朱友贞说:“卿不忍,将卖我耶!”皇甫麟举刀将自刭,朱友贞持之,因相对大痛哭。
晚上,朱友贞在建国楼之廊下看星星,朱友贞对皇甫麟说:“听说帝王死后会化成一颗星星,不知道孤是不是其中的一颗!”皇甫麟说:“皇上仁义爱民,一定是最亮的那一颗!”朱友贞流泪说:“吾父太祖皇帝杀戮太多,梁朝气数已尽,这也许是报应,将军还是给朕一个痛快吧”。皇甫麟乃进刃梁帝于建国楼之廊下,朱友贞崩,年三十六。麟即时自刭。
迟明,李嗣源前军至汴城,嗣源令左右捉生将攻封丘门,梁开封尹王瓚请以城降。俄而李存勖与大军继至,王瓚迎李存勖自大梁门入。李存勖至建国门,闻梁主已殂,乃号令安抚,回军于封禅寺。
辰时,李存勖至李嗣源军营,李嗣源迎谒路侧。李存勖大悦,手引李嗣源衣,以首触李嗣源说:“吾有天下,由公之血战也,当与公共之。”梁朝文武官属于马前谒见,见风使舵说:“我等世代唐臣陷在伪廷,今日再睹中兴,虽死无恨“。李存勖谕之说:“朕二十年血战,盖为卿等家门无足忧矣,各复乃位。”
梁亡,段凝率精兵五万降唐,李存勖赐以锦袍、御马。明日,凝奏:"故梁奸人赵岩、张汉杰等十馀人侮弄权柄,残害生灵,请皆族之。"张汉杰听闻段凝落井下石,既卖国家又卖己,大怒说:“我要生吃段凝的肉!“赵岩惭愧的说:“这都是我们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张宗奭听闻李存勖攻破汴都,乃自洛赴觐,献上东都洛阳,张宗奭泥首待罪。李存勖抚慰久之,以其年老,令人掖而升殿,宴赐尽欢,诏皇子继岌、皇弟存纪等皆兄事之。
时梁末帝朱友贞已为其将皇甫麟所杀,唐军获其首,函之以献。李存勖见朱友贞殂,怃然叹说:“敌惠敌怨,不在后嗣。朕与梁主十年对垒,恨不生见其面。”寻诏河南尹张全义收葬朱友贞,其首藏于太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