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若素

  程母的一番话是有道理的。

  对于宋家，她是有特殊情感的。这几年，他们总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助她，这份恩情她铭感五内。

  但这不能成为她嫁给宋卫廷的理由，让程若安最后同意的这门婚事的，是苏佑辰的一个电话。

  他用她熟悉的低沉的声音说：“若安，我就要结婚了，如果你能来的话，我会很高兴，如果不能来，请你祝福我。”

  程若安听到啪啦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一种撕裂的凄美。四分五裂，支离破碎，有谁听到，又有谁听得懂。

  她尽最大努力地扯出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容，说：“佑辰，我永远都祝福你！”哪怕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笑容，她知道，对方可以感觉得到。

  她只想证明即使自己是个被全世界抛弃的loser（失败者），她依然会很好，因为没有人替自己坚强。

  这个从善如流的答案让苏佑辰沉默半晌，他冷冷地说：“程若安，你果然是最无情的女人！我本来还想着，不用你求我，只要你为我流一滴泪，就算与父母决裂，我都会娶你……但我更好奇的是，若安，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程若安对他的问题不置一词，反而很平静地提醒他：“这些话若是让嫂子听到了可不好……”

  回应她的，是苏佑辰挂掉电话之后冰冷的忙音。

  离开z城的时候，她已料到苏佑辰有一天会结婚，两人终究会成为陌路，她还曾以为自己可以平静面对。

  苏佑辰与程若安同届，苏佑辰学的是法律，两人结识于羽毛球协会。

  第一次见苏佑辰打羽毛球的时候就被他敏捷的身手折服，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准确无误，是个让对手不寒而粟的选手。

  那时程若安与他也只是点头之交而已。他阳光开朗，出现的时候总是与哥们勾肩搭背前呼后拥。而她，忙碌的学习以及业余的兼职让她慢慢沉淀，反而低调起来。因为没有太多的时间在交友和社交上，除了同班同学，所认识的多是点头之交，而且她性格保守，熟悉的异性更是少之又少。

  大二的时候，学校有一个男女双打的羽毛球比赛，苏佑辰第一次私下找了她，邀请她一同参加这个比赛。

  而程若安也因此有幸得他亲自授传羽毛球的技巧，从此两人开始熟悉起来。

  有一回程若安的室友白双双问她，“你难道一点看不出来苏佑辰是在追你吗？”

  程若安：“他只是在教我打羽毛球而已，如果队友实力不错的话，那么两人获奖的机会也大一些吧。”

  “可是为什么一开始他不找其他实力不错的女生做队友呢？”

  “也许……那些都报名参赛了吧。”

  双双只有无力地翻了一个白眼。

  后来，他们在那次的比赛中拿了第一名，成为现场最引人注目的一对男女。之后，似乎一切顺理成章，程若安成了苏佑辰的女朋友。

  苏佑辰是z城本地人，程若安毕业之后在又在z城找到了工作。两人早早计划好，有了足够的积蓄之后就买房，结婚。

  一切都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如果不是两年前程父住院，如果不是程若安坚持辞掉那份工作，也许……

  但没有如果，如果是这个世界最无辜的词，人们总是喜欢把一切的悲伤、心痛，归究于如果。干卿何事？

  就算重来一次，程若安依然会选择与苏佑辰分手。

  其实辞职的时候她没想过分手，只是想等父亲好一些之后，再回到z城来，这里是她的第二故乡，这里是她青春最美好的6年岁月的见证，这里，还有曾给她快乐和温暖的，同时她也深爱着的男人。

  可是苏佑辰的父母知道她要辞职回去照顾父亲之后，坚决地表明了他们的立场：“孝顺是好事，但眼看他们就要买房结婚，如果把程若安回a市的话，两人必须分手。”他们此刻才知道她有这样一个拖后腿的父亲，更不能容忍准儿媳把准备买房的积蓄全部作为治疗费，说不定将来也会把丈夫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也拿回娘家作孝心。

  程若安义无反顾地回了a市，她与苏佑辰的缘分就此生生斩断。

  她以为已经放下了那一段感情，没想到听到苏佑辰喜讯的时候心是会痛的。相恋五年，分开一年，再深的感情，终究抵不住时间的腐蚀。

  原来，“他结婚了，新娘不是我”的结局，避免不了要配上撕心裂肺的痛。

  既然，注定以后结婚的不是她一直揣在心上的那个人，那么，这个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程若安也是见过宋卫廷的，她从小是一个有英雄情结的普通人。宋卫廷除了性格高冷之外，没有什么不好：风流倜傥，满腹才华……自他成为宋氏集团总裁之后，宋氏集团以比往年更大的增幅迅速发展着。

  于是，程若安花了三天时间来思考拒绝这门婚事的理由，最后……花了一分钟时间来同意这门婚事。

  -

  因此才有了宋卫廷秘书的关于“婚前协议”的安排。

  话说程若安向秦秘书说了那一番态度明确的话之后，不到十分钟，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再次响起。

  10，9，8，7……

  直到不紧不慢地默默倒数到0，程若安才悠悠地拿起手机。

  她的内心一点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平静自然。

  程若安承认，这门婚事算她高攀了。

  可是再低微，在结婚这事上应该是双方平等的地位，而不是她非要求着要嫁给他。

  接通了电话，强装平静地对着手机道：“我是程若安！”。

  “‘程小姐’是否能赏脸吃个饭，顺便谈一下婚前协议的内容？”低沉的声音透过电磁场传出，对方的强大气场丝毫没有因为手机的阻隔而减少一分一毫。

  凭着声音可以想象对方此刻的表情是有多傲慢和不羁。

  他一直叫她“程小姐”，客气而疏离，尽管他们认识了7年之久，其实两人见面的次数廖廖可数。

  若不是宋卫廷的父母认了程若安这个义女，他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就是八辈子打不着杆的那种。

  在屈指可数的仅有几次碰面里，两人常常是点头以示招呼。程若安有两次跟着义父义母叫他“卫廷”，总见他不悦地皱眉，便识相不再直呼其名。而他，一直疏离地称呼她“程小姐”。

  其实程若安很无辜，如果当时她知道义父义母是a市大名鼎鼎的宋氏集团创始人的话，就算给了她熊胆也不敢如此轻率地认作父母。

  “今天中午十二点半，‘如意咖啡厅’，如何？”依然是淡淡的声音回道。

  宋卫廷没想到这样顺利，按照秦凝烟的话，直觉这个“义妹”程若安要耍一回公主病，扭捏矫情为难他一番。

  不过即使是那样，他宋卫廷也只能认了。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他还真得必须容忍这个女人，谁让他亲爱的老妈郑秋婉指定这个媳妇呢。

  在宋卫廷看来，程若安这个女人表面柔弱文静，却不乏聪明，至少懂得讨好他的父母爷爷奶奶远比那些讨好他的人聪明得多。毕竟眼下的结果，只有这个女人有资本敢在他宋卫廷的面前叫嚣，而其他女人，他看不顺眼的，哪个不是被他的秘书打发得远远的，甚至连他的手指尾都碰不上。

  他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例如此刻，直接而果断，双方无须过多浪费唇舌。

  沉思了几秒，中午的事情都可以延后推迟，回道：“好的，中午咖啡厅见。”

  “ok。”程若安说完这一句，率先挂了电话。

  整个通话过程不到一分钟。

  如意咖啡厅在程若安公司的对面，同时也在宋氏集团的对面。没错，程若安所在的会计师事务所正是在宋氏集团对面。

  程若安踏进如意咖啡厅的时候，宋卫廷经已悠哉游哉地品着咖啡。

  程若安一进去就看到了他，不是宋卫廷的位置好找，而是整个咖啡厅里他实在是太显眼。

  手工精湛笔挺的西装，白皙的皮肤，雕刻般立体的五官，性感的薄唇在抿了一口咖啡后紧紧闭合，看起来不苟言笑，却丝毫不减他的魅力。

  程若安环扫了一眼咖啡厅里的客人，不乏女士□□裸对着他意-淫的目光，当然也不少男士难掩其羡慕妒忌的神色。

  他专心地品着手中的咖啡，这样其他有了更多观察他的机会，不必担心因地盯着他而被抓包。

  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叹了一声，谁说红颜祸水只是女人的专利，眼前这位男子不也是么。

  希望她等会不会因为与他谈判而成为众矢之的。

  程若安走到咖啡桌前几步远，宋卫廷似是感应他要等的人，本是专注地看着手中咖啡的他抬起头，视线不经意般地落在程若安身上。

  一丝不苟的西装套裙加七分高跟鞋，姣好的身姿展露无遗，一头乌黑的头发盘起来，露出光洁柔美的脖子，一种干练女强人的形象，让人会不自觉的对她产生一股敬意。细长的柳眉，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像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这样的五官组合看起来单纯而妩媚。

  以往在宋宅看到她的时候总是一身随意的休闲装，并无刻意打扮，远看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因此从未细看，现在穿起工作服稍微打扮起来勉强也算是看得过去。

  宋卫廷勾起一个不羁的笑容，轻佻道：“想不到程小姐会同意这门婚事。”

  似乎婚姻对于女方的牵绊更加多一些，双方了解不深的情况下结婚，对她极可能是一场命运的“赌博”，这关系到后半生的命运。毕竟他们之前未无过多交流，若非“兄妹”的关系，只怕见面也是路人。

  程若安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见面的第一句话是这样，这样的语气，怕是他对这门婚事不大满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同意。

  但既然已经来了，她也不会容许自己怯场，回应道：“彼此彼此，我也想不到程先生会同意这门婚事……如果程先生对我不是很满意，可以随时取消这门婚事。”她不会强求，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也她也算是做了该做的事，问心无愧了。

  宋卫廷闻言愣住，须臾他对她产生了一种不同以往的感觉，应该是……佩服。很少有女士在他的面前还能如此淡定平静，完全没有讨好他的心思。如果她一味地讨好他，反而会让他容易失去兴趣，或许……以后的日子不至于太无趣。家里一直催着他结婚，不是她，也会被安排其他的女人。这样想着的时候，反而觉得这个结果不算太坏。

  嗤笑一声，道：“我当然没有不满意！”

  程若安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这句话听起来总归不那么舒服，她听不到一丝的诚意。更让人惊讶的是对方不满意却没有提出解除婚约。

  程若安静静看着宋卫廷，等待他的下文。

  宋卫廷看她这样，她的胸有成竹让人不自在，扯了扯领带，道：“相信程小姐也是聪明人，我们结婚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既是这样，我希望，结婚之后，双方仍有自由的权利……去追求爱情，”说到这里，看了程若安一眼，后者仍然神色自若，与他对视时也没有退缩，没有了玩弄的兴趣，继续淡然补充道：“如果一方在婚姻之外找到了爱情，对方必须无理由地同意离婚。”

  程若安认真咀嚼他说的每一句，生怕自己有所遗漏，终于再次平静地开口：“没有问题。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说完抬眼看着宋卫廷。

  “什么要求？”

  “夫妻之间的义务，比如……夫妻生活，必须两厢情愿。”既然随时准备离婚，那她也不必事事迁就。

  出乎意料。

  他一直以为程若安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没想到会提出这么……特别的理由。

  程若安说完那句话，也不再说下去，耐心十足地等待他的回复。

  “ok。还有没有其他问题？”宋卫廷的骄傲不允许他说不。

  程若安沉思了一会，道：“暂时没有了。”

  “真没有？比如财产之类……”宋卫廷好心提醒道。

  “各自的财产各自保管就行，我相信堂堂宋氏集团总裁，不会在乎我那点小薪水。”程若安不会觊觎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一个大学生还不至于生活成问题。

  “仅此而已？”宋卫廷有些不可思议。一般来说，女人不是喜欢把“青春损失费”“夫妻共同财产”之类挂在嘴上么，虽然并不一定能在他在这里讨到便宜。

  “是。”简短的一个字，坚决肯定。想了想，又补充道：“刚才所说的内容最好有一份书面协议。”他提出的要求同样对她也是一种保护。

  “爽快！”他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

  于是两人就这样签订了所谓的婚前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