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手稿上的历史
“生命的意义被人们高估了，只有能实现自我价值的人才配得上这份恩赐。”罗杰特捧着一份发黄的手稿念道。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只觉得这句话看似正确，但其实是把关于生命这个名词的概念换成了“对人类有价值”的生命。
能将自己的一生献给拯救人类的研究，作为炼金术师来说或许算得上是个不错的追求。罗杰特翻开手稿的扉页，那里夹着一张写有手稿作者名字的纸片——梅勒·阿尔冯斯，和所有十四世纪的炼金术师一样，这一位也在追求炼成贤者之石，从而由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物品获得永生。
站在炼金术师的角度上，如果将这位阿尔冯斯先生和众多未曾知晓炼金术为何物的人们相比，他当然会是更具有价值的人，可如果在炼金术师的圈子之外，他和一众被视作先哲的炼金术师都只是在魔法的时代里搞邪门歪道的疯子。
然而时代变迁，到了五百多年之后的今天，炼金术俨然已经成为了推动世界发展的新力量，而像罗杰特这样拥有学习炼金术的机会却打算放弃炼金术师这一优越职业的人，反而成了新的异类。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是少数人，才会觉得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罗杰特决定不再继续想这件事，面对浩如烟海的手稿和笔记，他需要打起精神才能在今天之内把它们看完。
好在很快他就找到了正确的方法：早些年的笔记，就比如梅勒·阿尔冯斯的心得体会和其他一些活跃在十五世纪之前的炼金术师手稿，通常来说都是一些专注于自己的实验和感受的流水账。想找到一些记载草药信息的记录，罗杰特发现他似乎更应该关注十六世纪以后的手稿。
这是因为在十六世纪前后，不论是普通的百姓还是尊贵的帝王，都发现当时混乱不堪又毫无章法的炼金术实在欠缺一种理性的光辉，即便炼金术师们将他们的研究和神明以及占星术联系起来，可就算是这种玄之又玄的解释也不足以站住脚了。
因此很大一部分炼金术师为了生存下去，不得不在现实的压力面前妥协，放弃了过去对贤者之石的研究，转而开创出一个新的方向。一直以来都不愿意离开实验室的炼金术师们走进了荒野，从中带出了自然女神的恩赐，大量的草药被用于炼金术实验，结果出乎意料地好。
虽说罗杰特在这部分历史中看到了很多或是明目张胆或是隐晦表达的人体试验记录，这段不光彩的故事似乎代表了现代的魔药学与愚昧的中世纪炼金术都是建立在无辜生命的牺牲之上的，但这可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罗杰特想合上那些描述着沉重往事的书页，满篇的文字分明是记载着一位早期魔药学炼金术师的研究突破，可看下来却像是梅勒·阿尔冯斯冷漠的话语：“生命的意义被人们高估了，只有能实现自我价值的人才配得上这份恩赐。”
少年无力地靠在书架上，好奇心和使命感催促他继续看下去，像这样一位博学的魔药大师如果遇到草药断货的情况一定会详实地记载下来。可是同情心和羞耻感又让他不忍再继续看下去，他甚至要为现在自己所用的炼金术感到羞愧，甚至要为自己和众多的炼金术师感到羞愧。
可是这些早就成了尘封的历史，或许现在在罗杰特手上的笔记就是独一无二的孤品，若非是正好赶上了草药断货事件，若非是院长让他填补草药仓库的损失，若非是他夜闯仓库导致史莱姆入侵，若非是他调配食梦貘药剂的时候出了错……只要有一环没有对上，罗杰特或许在一生中都会和这些手稿无缘，那样他也永远不会知道其中残酷的内容。
“纳尔彻公国历三十九年，十一月一日，大雪。我期盼了足足一年的雪终于来了，所以一早上我就让两个奴隶到外面冻得僵硬，再给他们试试新配的冻伤药。效果很不好，一个奴隶喝下药剂之后热得乱蹦乱跳，摔断了一条腿。另一个奴隶外用了冻伤药，他冻僵的皮肤瞬间变得红通通的，还起了一层水泡。”
“内服冻伤药的奴隶很快就死了，我把他剖开看了看也没有收获，只是脏器受损而已。至于那个起了水泡的，后来又试过几次减少硫磺和火焰花用量的配方也都失败了，这个奴隶很快也用不了了，得叫菲尔再抓来几个才行。”
像这样将残酷的实验视作日常生活的记录足足占据了书架上一排的空间，整个时代的炼金术师们都沉迷于这种新的流行，他们将注意力从哄骗国王上转换到更加恐怖的研究上。当然他们并非只和活人奴隶过不去，一些炼金术师仍然抱有让人起死回生的幻想，甚至会有人到坟地里盗掘尸体当作实验材料。
不过罗杰特还是找到了一些好东西，在大约一百五十年前，一位署名是“惊愕马洛斯”的炼金术师在一段日记中这样写道：
“我根本无法想象这种事会出现在纳尔彻公国里，一个国家的首都竟然没有任何的草药储备，就因为法师们认定它们是毫无价值的杂草，就只能靠一些投机取巧的商人在城里偷偷摸摸地贩卖。现在问题又来了，森林里都是哥布林，密密麻麻的哥布林，我怀疑这些绿皮生物的数量能比草药还要多……”
而七十年之后，另一位没有留下名字的炼金术师记录下了更详细的故事：
“多年前的那次哥布林危机被公国的法师们化解，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是杀掉了领头的哥布林，又或者法师和怪物达成了协议，总之当时退去的那些哥布林现在又回来了。可能还是要有人去和它们谈判吧，这么多的哥布林肯定不会是从同一个地洞里钻出来的，它们聚集在首都附近，必然会有一些活动……”
发现了七十年前是一次哥布林活跃的时间之后，罗杰特在这个年代的手稿中又找到了很多有用的碎片信息，最终他可以从这些支离破碎的故事中得出一个完整的版本——
哥布林每过七十年就会到首都附近的森林里聚集，这些平时生活在地穴或者山洞里的绿皮生物拥有一定的智慧和社会结构，因此不会轻易到地表人类的聚居地附近大肆作乱，只有在它们认为自己的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时候才会这么做。而整个异常聚集事件的原因或许是哥布林种族内的某种祭祀或者仪式，通常在月圆夜发生，而这个仪式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之所以不知道聚集的持续时间，主要是因为人类在被另一群具备攻击性的生物接近时，会本能地想要反抗，而他们自己释放出的敌意更是刺激了神经，让人类倾向于不允许外来的物种与自己共享同一片土地。于是当哥布林试图聚集起来的时候，首都里慌张的人们就会神经过敏般想办法消灭这些哥布林，并不会等到他们自行退去的时候。
疑点固然还有很多，但既然已经知道了哥布林的目的，至少在情报上罗杰特这边有了一些优势。而罗杰特也开始思考哥布林聚集起来的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毕竟在那个法师占主流地位的公国，炼金术师只能通过道听途说知道一些历史真相，并没有直接目击到事实的关键。
就在这时，一只宝石雕衬的魔法乌鸦飞到了图书馆的窗台上，它张嘴学舌道：“罗杰特，见字如面。公会的任务书已经下达，周五上午全员进入森林宿营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