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鲁伯特的寒冬
罗杰特坐在壁炉边上，裹着一条毛毯瑟瑟发抖，鲁伯特的冬天远比白蜡镇的要冷上许多。
从纳尔彻的首都一路往西，越过贝加斯山脉，从苏莱河河谷坐船到对岸，便是鲁伯特公国的境内了。
鲁伯特公国仍然处于鲁博塔三世大公的统治下，因此，比起纳尔彻斯塔德共和国严禁单调的建筑风格，这里的建筑保留了更多文艺复兴时代的遗风。
罗杰特虽然不喜欢太过华而不实的雕梁画栋，但一些颇具时代性的建筑设计仍然具有现实意味——比如说现在他赖以生存的壁炉。
在白蜡镇的家中，冬天同样会生火取暖，但那些设备多半是一些装有可燃物的金属火炉，只能勉强消退严寒的侵袭，更多的还是靠建筑本身抵抗寒风。
然而罗杰特现在居住的鲁伯特公国大使馆，是在公国西北角的海岸线边上，这里更靠近北极圈，也因为海风的缘故变得比内陆要潮湿。
寒冷在这里变得更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楚，冰冷的水汽在皮肤表面凝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再吸收掉体表散发的热量重归天空，只留下一个宛若掉进冰窖的可怜人。
“壁炉可真是个好东西啊。”罗杰特不禁感概道。
“没错，我们在这个鬼地方都是靠它才活下来的。”坐在罗杰特对面的人双手捧起一杯热酒，三口两口灌进喉咙。
这人的面部的骨骼粗壮而突出，配上一脸毛毛躁躁的络腮胡，就算有着一双平和温柔、甚至透出几分忧郁的眼睛，还是难以掩盖凶神恶煞的模样。
不过在使馆一个月的相处下来，罗杰特觉得这位名叫弗雷德里克的大叔，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实在算不上是坏人。
仔细看下来，弗雷德里克除了外表邋遢、爱好喝酒、不拘小节、太过热心之外，似乎也没什么缺点——即便是这些能算作缺点的小毛病，对罗杰特来说也习以为常。
白蜡镇的猎人也好，冒险者公会的佣兵也罢，像弗雷德里克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既容易相处，通常也没什么坏心肠，罗杰特并不讨厌和这样的人共事。
更何况这位任职大使秘书的资深员工对鲁伯特的风土人情也非常了解，罗杰特还是多亏了有他照顾，才能迅速熟悉当地的各种情况。
本来就喜欢体会不同文化的罗杰特，到了鲁伯特公国之后更是如鱼得水，反正他被管理委员会以派遣学习的名义流放到这里，每天也不会有什么实际的工作可做。
尤其是纳尔彻斯塔德驻鲁伯特大使馆属于非军事占领区，除去十几个必要的安保人员，使馆内部就没有什么会用炼金术的人了。
这就给了罗杰特一个很轻松的环境，让他可以暂时远离满脑子都是炼金术的纳尔彻斯塔德，到鲁伯特来体验不一样的文化。
于是，罗杰特很快就缠着弗雷德里克这样的老好人学当地语言，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他和鲁伯特的本地居民勉强沟通已然不成问题。
壁炉的火烧的正旺，屋子里很安静，可一股寒冷的气息却从地下缓缓上浮，罗杰特只能把毛毯又裹紧了一些。
“在这地方过冬简直比在野外过夜还要难受。”少年不禁感概。
“那是你没在海上呆过，那时候就只有这东西靠得住啦。”弗雷德里克把装有热酒的小铜锅从壁炉边上拽过来，兴奋地搓着手。
“大叔，能不能给我也来点儿。”罗杰特看着那酒升腾的白色蒸汽，咕噜一声咽了咽口水。
“不行，你才十六岁，还没成年呢。”弗雷德里克的语气很坚决。
“真抠门。”罗杰特索性把脑袋都缩进了毛毯里，但这点御寒的手段其实只是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
弗雷德里克看着那团蜷缩着颤抖不已的毛毯，无奈地笑了笑：“不过今年还真是冷得不像话……那就给你尝一口。”
罗杰特顿时两眼放光，掀开毛毯端起那将将盖过杯底的热酒，一口倒进嘴里。
当酒液和喉头接触的瞬间，罗杰特就知道他应该早点听弗雷德里克的话——滚烫的液体仿佛一团流动的火焰，肆意吞噬着罗杰特口腔内的每一寸皮肤，非要把它们都烧得通红才会罢休。
辛辣的烈酒将刺痛和灼烧感编织在一起，他只觉得有个调皮的小人穿着钉鞋在他嘴里跳舞，可又舍不得张开嘴让那股来之不易的热气就此逃走。
“快咽下去，不然会烫伤舌头的。”弗雷德里克一边饶有余裕地大口喝下热酒，一边坐下来观察罗杰特难堪的反应。
“啊……啊，真暖和。”少年遵循他的话照做了，在那股热流顺着食管一路向下奔驰的时候，罗杰特只觉得背脊像是被烘干了一般舒畅。
继而那口烈酒到了胃里，暖洋洋的感觉从体内开始扩散，直至蔓延全身，把那些冻僵的躯干逐一唤醒。
“哈哈哈，不错嘛小子。”弗雷德里克哈哈大笑道：“但是朗姆酒对你这个新手来说还是太猛了，不如下次从葡萄酒开始练习。”
但弗雷德里克的调侃没能继续下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罗杰特已然歪歪斜斜躺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啧，你酒量可真差啊。”弗雷德里克叹了口气：“这下恐怕就要从麦酒开始尝试了吧？那东西和面包的滋味也差不了多少，想想都觉得难喝。”
“再来……一杯……”
地上不省人事的少年发出似有似无的梦呓，弗雷德里克不禁被他这副蠢样逗笑了。
“这就是明天才会有的配额了。”
说着，这位大使秘书随手把罗杰特往肩上一扛，摇摇晃晃，自言自语。
“这里的冬天可真冷啊。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回家看看变成什么样子了。”
乡愁，永远是在异国他乡的人最为软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