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俘虏
“我们没有恶意！”
弗雷德里克一边在半空中拼命挥着双手，一边叫大副把全船的武装解除，以展示出尽可能多的善意。
通常来说，强大的工业文明根本不必畏惧落后蛮族的威胁，各式各样的远程武器足以在安全的距离击退冲锋的敌人，更毋论炼金术和魔法这类超自然力量的支持了。
然而这样的碰撞是限于文明与文明之间、至少也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大量的兵员才能发挥出文明优势所承载的战斗力差距。如若不然，野蛮将文明践踏毁灭的先例也比比皆是。
很遗憾，不论人类的文明如何进步，人类的肉体都是一如既往的脆弱——换言之，想要从现实层面将一个人的生命抹去实在太过容易，不管他的精神将如何延续，在这里都必须画上一个卑微的句点。
此时的“无痕无迹之风”正是面临人数上的巨大差距，弗雷德里克才不得不命令船员解除武装——以区区二十几人的力量，就算有罗杰特这个炼金术师在，他也不敢把筹码压在他身上。
毕竟要他相信一个方才吐得天昏地暗的毛头小子，能一举击退五十多人的蛮族船队，拯救整艘船于危难之中，这本身就属于天方夜谭的范畴了。
罗杰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正相反他非常感激弗雷德里克的英勇果断——这样他自己就不必劳心费力去想该用什么炼金术才能在海上不引起那么大的波澜。
见识过海洋的可怕之后，少年现在只想着尽快踏上陆地，管他是威斯兰的冻土还是鲁伯特的海港呢。
那些蛮族战士看到这艘渔船很快放弃了抵抗，也没有擅自发动袭击，而是颇为礼貌地尝试交流：“为何要在海洋恸哭之时进入威斯兰的领地？”
“威斯兰这个词不是‘被遗弃的土地’的意思吗？我还以为这是纳尔彻人对他们的蔑称，怎么这些蛮族也会自称威斯兰人？”
罗杰特听鲍利舅舅讲过那段血腥的历史，古代的纳尔彻人虽然也以骁勇善战著称，但面对南下掠夺的威斯兰蛮族毫无反抗之力。为此，他们认定这些蛮族是来自被遗弃之地的凶邪歹徒，将在死后堕入永无止境的深渊。
在现代人看来，这无疑是种精神胜利法的愚蠢产物——事实上，只有那些被威斯兰人掠夺的可怜家伙才会诅咒他们，而在威斯兰人内部，他们相信自己的主神会因为见证了屠杀异族部落的残忍战功而感到愉悦。
“威斯兰是他们敬奉的主神，司掌生与死的轮回。”弗雷德里克低声答道：“与其说是因为仇恨才给他们起了不好的名字，倒不如说这正是我们的祖先了解恐惧和绝望为何物的发祥地。”
他们即是绝望，他们带来死亡。
在这片雾气昭昭的冰冷海域，罗杰特似乎能感受到一丝来自数百年前的冷冽杀意。
当然，这或许并非源自罗杰特遗传下来的畏惧。他作为东方裔本不该有和纳尔彻人一样同根同源的记忆，可这时肃杀的气氛却是实实在在的。
好在有人努力想要缓和这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弗雷德里克尽可能控制自己因寒冷和畏惧而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们是一艘渔船，遇到了大雾迷失方向，不小心进入了这片区域，现在马上就要离开这里！”
威斯兰人似乎深以为然，方才问话的那个蛮族头领应允一声，用土语招呼同伴们解散包围，准备返航。
弗雷德里克和其他船员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几乎都是出身于纳尔彻斯塔德北部的沿海城镇，从小就被家里大人吓唬说“再不听话，就让威斯兰的妖怪把你抓走吃掉！”
就算这些人如今都在大海上磨炼成了以一敌二的好手，可他们仍然笃信着威斯兰的土地受到诅咒的传说。
于是，当罗杰特大喊一声“且慢！”的时候，这些人齐刷刷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这个方才还吐得昏天黑地的毛头小子，纷纷用手势暗示他闭嘴。
然而他们此时再阻止罗杰特为时已晚，威斯兰蛮族的战斗天赋让他们在任何时候都保持警惕和戒备。
尤其是对纳尔彻人，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根据历史记载，威斯兰人曾经在纳尔彻人头上作威作福长达七十年，直到当时年仅十七岁的纳尔彻公爵继承者伦勃朗一世从帕拉希尔帝国奇迹般地逃回来，才借助奥梅加尔法师的力量清除了领土上的蛮族势力。
“你们果然不是单纯的渔船，看到那些武器的时候我就在怀疑了…”头领说着从身后取出弓箭，瞄准罗杰特的额头逼问道：“黑头发的男孩儿，你想说些什么？”
“在这之前，我能否知道海洋因为什么而恸哭？”罗杰特察觉到了先前威斯兰人话中的蹊跷——似乎他们也发现了大海的不正常，这或许正是自己在追查的线索。
“喂！你这样也太冒险了！”弗雷德里克当然也知道罗杰特是为了什么，可如果为了查出真相丢了性命，从什么角度想都是不值得的。
然而威斯兰人似乎对这个问题饶有兴致，蛮族头领松开弓弦说：“有趣，纳尔彻人何曾开始顾及海洋的感受了？”
“看来要你相信我并不容易。”罗杰特点点头，摇摇晃晃靠近对方，两手紧紧抓住船舷的栏杆，深吸了一口北地的寒风。
“咳咳……我们的确不是来捕鱼的，但此次的来意确实也和鱼有关——越来越多来自北方海域的鱼都染上了奇怪的瘟疫，一旦吃下它们，用不了多久就会浑身溃烂而死。”
蛮族头领听了这话不但没有反驳，而且皱着眉头沉默片刻，才开口发问：“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确实见过死相如此凄惨的人，虽然杀死他的不是毒鱼。”罗杰特想起了鲍利舅舅，不免悲从中来：“所以我才相信这不是偶然的事件，而是有所关联的。”
“不是鱼的原因？”头领的眼中闪过一抹光华，似乎又有了希望似的问道：“这种瘟疫有办法治疗吗？”
“我不知道，魔药学并非我擅长的领域。”罗杰特只能摇头，自己的父母和鲍利舅舅都对那种怪病研究了很多年，最终也没有什么救治的方法。
虽然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鲍利希望能在活着的时候多教罗杰特一些知识，害怕随便试药会提早死亡，因此大家一直不敢贸然尝试激进的治疗方案。
罗杰特当时苦苦寻找古代遗迹，也是为了能有另辟蹊径的稳妥方法能挽救舅舅的生命。
但这不代表在魔药学上颇有造诣的母亲没有做出几份独特配方的药剂，恰恰相反，这些作用尚不明确但配制初衷均是为了治疗鲍利的药物，如今或许就能派上用场了。
“但你还是要跟我们走。”蛮族头领敏锐地捕捉到罗杰特有所隐瞒的表情，接着他不放心地看了看那些略显惊慌和尴尬的船员说：“你们也要一起来，不然恐怕是要把这小子抛弃了吧。”
弗雷德里克和船员们顿时像是被判了死刑一般唉声叹气，纷纷呲牙咧嘴地瞪着罗杰特。
“放心吧，没事的。”罗杰特边笑边说。
可这丝毫没有缓解船员们紧张的情绪，就连他自己也禁不住嘀咕：真的会没事吗？
毕竟那是和舅舅有关的东西，这半年来在奥斯维辛学院见到太多关于那位天才炼金术师的传说和踪迹，让罗杰特不免担心这一趟也要出点什么差错才对得起鲍利·伍尔福德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