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无数次午夜梦回的家
等温钟晚离开后,我不禁坐在座位上陷入沉思。
落地木钟的指针一点点转着,发出齿轮互相咬合碰出的磕击声,在安静的空气中一下一下打着我的理智。房间里此刻打开的落地高脚灯柔和的光模糊着他放到桌上的录音笔的轮廓。
我为什么要哭。
对这个问题反复思索过后,我发觉根本没有其次,也没有最后。
不管怎么说,就是在温钟晚面前做出了哭得一塌糊涂这种没面子的事情。
我自暴自弃地扑到床上,和自己在家睡的不同的柔软被子软软地裹住我。
回忆一下这阵子经历的事情…
所有的事物都在飞速向着我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正在越来越奇怪。
我突然不敢设想自己未来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模样了。
随着各种各样事情的纷至沓来,自己的弱小也被无限放大着,裹挾着自己往不知名的黑暗快速飞奔而去。
以后,我要怎么办?哭泣过后大脑和刚恢复些许机能的身体传递过来的疲倦感。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休息好恐怕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忘记。
“不管了,先睡觉。”
我干脆把这些麻烦问题抛出脑袋,钻到被子里并拉上灯。
说起来,今天或许是这个星期来,我唯一能毫无负担地早睡的日子。
——希望这份清闲舒适能驱赶走长期盘踞在我记忆里奇怪的梦。
“……大概就是这么点。”
接过看上去和养父一样落魄男人给的一挞纸币,我在雨中麻木地点点头。
“你没带伞吗?……三姨呢?”
“自己来的,没跟三姨说。”
我木木地回答过去。
睫毛有效地阻隔稀密的雨水,使我能正常眨眼。湿漉漉的头发抱成一缕一缕贴在额头和头皮上,冰凉湿润的不适感并没有让我有更多情绪。
我此刻,拿到了养父寄存在朋友那里的,以备不时之需的七千块。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知是什么用途的看起来不值钱的盒子,这种遗物属性的物品连倒卖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这些钱对于刚满十八的我来讲,连半年都捱不过去。
“那……”
那男人站在自家门口,满脸胡渣和不是十分干净的眼镜后面,神色纠结。看上去似乎是想邀请正在雨幕中的我去他家暂时避难,又因为某些原因在为难。
我能看到他身后的房间里,有看上去和雨完全不一样的属于家的温柔火光。
甚至闻到饭菜的热腾腾的香味。
“谢谢您,我先走了。”
但那些对于此刻的我而言,什么意义都没有。
既不是我能拥有的东西,也不是我想要拥有的东西。
“啊、好的……”
于是,就这样,我带着不多不少的钱离开了别人的家。
行走在雨幕里,鞋子和衣服全部湿透。
比起湿透的衣服更沉重的是,落到黑暗里的心的分量。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似乎陷入无法离开的黑暗中,一个人寻找着出口。
……是梦。
醒来的时候,眼睛接收到的光线是满眼淹着嫩绿的阳光。
美好的环境和压抑的情绪反差实在很大。
我从软和的被子里起身,在房间里流动的风正拂着我的碎发。
目光自然地撞到落地钟上去,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九点。
我垂下头,心绪像毛线团不停地互相缠绕,最终打结。
回忆起那段过往总是让我不开心。那样我就必须得牢牢记住自己是个亲生父母下落不明养父也走得早的孤儿。
我也必须告诉自己,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总以为自己很早就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但每次想起以前养父和阿姨在的时候,我总觉得我是有家的,尽管那对于别人而言并算不上什么“家”。
即使现在,我有像秦悠凌那样性格怪异却没什么坏心眼的好朋友,也有汤照眠那样脾气恶劣但为人实在的邻居,甚至也认识了温钟晚那样好看又有钱脾气也好的老板,我依然很孤独。
陪伴我长大的人已经离开了,而他陪伴我的时光里又没给予我什么情感支撑。
……心里面空落落的,像是一个人在空中孤独而漫无目的地游走。
我正困顿地揉着眼试图驱赶不良情绪,便听到人手骨节和木头接触的清脆叩门声。
“温远晴小姐,你醒了吗?”
是半希的声音。
“嗯嗯,怎么了?”
“温少爷在门外等着你,请快些洗漱。”
“……我知道了。”
听到温钟晚在外面等着的消息,我不禁连滚带爬地下床开始噼里啪啦地漱洗。
我发誓,这是我有史以来起床最快的一次。
虽然我平常根本不操心什么衣服搭配之类,起床速度很快,但三分钟内整理完毕还是头一遭。
或许是因为这是第一次被汤照眠以外的人等待。
是的,哪怕在家,我永远是等汤照眠起床然后一起去上课的那个,总是起的很迟的他根本不可能会等我。
而飞速起床之后,便是看到坐在椅子上拿着书的儒雅富少,略微有些诧异地笑着看我
“还以为你会花半个小时在起床这件事上呢。”
没错,
正常女生是需要花上半个小时。
“不不,其实已经起来一会儿了,听说你在等我就马上出来了而已。”
这种小小的谎话根本不会被怀疑真假,我头头是道地胡诌,感觉也有点温钟晚在警察面前胡诌的几分样子。
“那走吧。”
温钟晚清淡地笑着,把书放下,招呼我一同往外走。
“今天是开自己的车来的,家里司机送母亲外出了。”
温钟晚一面漫不经心地说着,一面摁下车钥匙的解锁键,走到侧面的副驾上。
他的车很漂亮。
车身那种黑色并不是塑料质感的黑,其中不知匀了什么漆料进去,在早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细碎的金光,流畅的轮廓看上去让人感觉无比舒服。
我在为一些企业做报表的时候,常出入集体停车场,好车也看过不少,但这么漂亮的,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总听别人吐槽有钱人只是有钱,没有任何品味可言。但这车的颜值品味显然是配得上它的主人。
也难怪林款冬说我会被水星市名媛集体记恨了。
温钟晚替我拉开门,微笑着比出“请”的手势。
我局促不安地点点头,进到车里。
车里的气味和温钟晚身上的相似,也是清盈的雨水味道。这气味使得我和他之间,凭空拉起莫名的距离感来。
“昨晚睡得好吗?”
“做梦了。”
我并不想在他面前掩盖自己的坏情绪,便直接说出口。
“我也是……你梦到什么了?”
温钟晚轻轻的应和我,眼神余光却似乎没有落向我。
那还真是特别巧啊,只是你不一定会做我这么落魄压抑的梦。
“……”我犹豫了一瞬,不愿意告诉他。
“以前的一些事情。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于是我寻了个由头,把这件事说的很轻。
自己的过往自己背负就足够,不必让别人知晓。
尽管我自己也明白这些想法实在太过欲盖祢彰,背后的意图仅是为了保护我那脆弱的自尊罢了。
“是吗。我梦到你和我一起去参加革命时代……全场除了让我和你,似乎没别人了。”
这句话讲得太过温和,以至于我以为他把我错认为好朋友。
我心下不禁一软,转头看向他。
温钟晚线条精致的侧脸在阳光中显得有些单薄,那过轻的语气就像是在陈述一件自己的情绪一般。
神情像是沸腾过后凉下来的水一样,清澈又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杂质。
“说起来…我应该是第一次梦到除了母亲以外的女性。我总觉得和你早就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