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儿

  小林寺，村人云集，几百多号。

  天空湛蓝，几朵白云搭起片片凉棚。

  场面可谓热闹，除了年节和大集的日子，这般景象还真是不多。可惜村人的经济头脑不够活络，不然摆上些花生饮料山泉水儿的，也能发个小财。

  听闻老僧心远，今日要坐化归天。老僧此前只是告诉寺里的人知道，可不知怎的，到了日子，附近十里八村儿的，都有人闻讯赶来。

  人群里传来各种嘀咕声。

  “大师是个好和尚呀，佛祖慈悲慈悲，再留他活上些年头吧。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哎呀，老太太，大师他这是得道飞升呀，好着呢！还留他在这可不是对他好呀。”

  “是呀是呀，大师早登极乐、早登极乐。”老太太絮絮叨叨个不停，心肠倒是不坏。

  还有聊着天不时往大殿里张望的，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

  众人聚集在大殿外的广场。广场不大，也可以说是个大院子。人有点儿多，有的还进不来，就骑上墙头，往院子里面张望。

  “师父，这……”大殿里，监寺和尚清青，有些无措，见这么多村人不请自来，怕搅扰了老僧，便问询似的望着老僧。

  “不打紧，来就来，莫要怠慢了众人，此等亦是缘分。老衲我，依旧去了就是。”老僧笑容满面，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老僧普普通通的，只是年过八十，精神矍铄，强过俗人太多。突然要坐化归天，众人也不觉诧异，但既然听说，一个个都要来看个究竟。人大多都爱看看热闹。

  这老僧，莫不是有什么神通法力，倒是没听说过，但是看精神，还真得叫一声高僧。众人自行来、自行等候，寺里没有出什么节目、也没有举行大型仪式，众人自然就是干等着，所以不觉间胡乱琢磨起来、互相之间还不时讨论讨论。

  时近晌午，大殿中央布置了禅台，老僧端坐其上，长眉大耳垂肩，身着粗衣却不失威仪，好一个一生献给佛祖的大和尚。

  “时辰将近，老衲这一场做过，该走了。我走后，一切就按照我交代过的办。僧人出家修行，莫要欺人欺心，汝等切要好自修行，将来佛前闻法，还望能与汝等同坐。”老僧开始交代最后的话。

  弟子们虽流露出不舍，但好在早有准备，众人平素里也有些修行，出家人仪态沉稳，不至于嚎啕成一片。清青上前，请问老僧，师父去后何往，弟子们日后何处闻声，也好挂念。

  此也是为剩下的弟子问问，老僧一生修行精进，坐化前可有感应，往生何处，弟子们今后也有个修行的奔头。

  老僧却似答非所问，道“净土曰极乐，大千能广纳，缘法于各人，最大是心意。所愿随心发，行满时必至。”没说自己去哪，却道出这首不在韵的偈语。

  接下来却突然露出一个坏笑，活脱脱少女神气，又随口一句七言：“东风尤怜芳华去，相亲却作百花残。”却似那少女的愁思。言罢，神情如故，趺坐无息。就此坐化而去。

  众人被那一刹的芳华惹得诧异，还没回过神来，老僧竟已圆寂。没有期待中的异象，倒是被一抹如少女般的惊艳电了一下。这一段后来被人津津乐道了好一阵子，更有好多版本的老僧传奇故事流传开去。故事里，老僧被演绎成了癔症病人、女妖附体、断袖癖好等等，老僧的身份一下扑朔迷离了起来。

  老僧的故事，衲子这里也要演绎一番。却不同于众村人的演绎，他们所说尽是老僧的生前事，衲子却要，说说她的身后事了……

  ……

  “死后元知万事空……么”，老僧刚离开村人云集的小林寺，还未及体会，便感到身体如刀割般疼痛，而且是万仞同时割遍了全身一样。

  “难道老衲下了地狱了？！不会吧，佛祖呀，弟子一生虔诚修行，略得佛法三昧，怎的就落得如此下场？啊啊啊——”一念及此，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小姐哭了，终于哭了，太好了。”听见周围有人欢呼如是。

  “难道这地狱小鬼儿，还有这般嗜好，把人整哭了玩儿。”老僧心道，忙睁开眼睛循声而去，“哎呀，这视角”她心里一惊，此时眼光正对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一个年轻女子低着头，眼光注视着老僧，见其睁眼透出惊异的目光，笑眼也随之惊异起来，显得眼睛更大了。

  “啊，妖怪呀。”娇吟一声，就要撒手，原来他是双手托着老僧。

  一旁的奶妈赶紧冲上来，接过这小丫鬟手里的老僧……哦，不，是小姐，一个刚刚坠地，好容易弄得哭了几声，又突然止住，睁开眼睛，与抱着她的丫鬟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几个呼吸的小女婴。

  这般情景，难怪丫鬟吓得要撒手扔了她，让她来个夭折。

  “小妮子，毛手毛脚的，刚出生还冒热乎气儿的小娃子，怎么就成了妖怪。我看这孩子下生就会睁眼看人，以后可了不得哟。”奶妈熟练地接过婴儿，言语里流露着怜爱。

  产房的清理善后工作在产婆、奶妈的带领下开始了。

  老僧心远，最后一次用这个名字称呼他吧。脑海中开始梳理这几个瞬间的变化。他，穿越了？不对，应该是转世了，可是不同的是还保留着老僧的记忆。老僧确实已经坐化离世了，坐化前的七言句，似乎微妙地应验了。可是这转世也没个过程呀……过程嘛，好像有，就是那半句诗，不知是前生还是今世吟出来的，或者是吟着那诗就跨过了两世的壁垒。好吧，然后老僧的表情惊到了小丫鬟，差点直接又死了。那表情确实有点异常，好吧，既来之则安之，以后收敛一点吧，可别把自己搞得夭折了。她感受了一下自己正在任人摆布的身体，好像没什么力气，有点儿困，想睡觉。眼睛可以睁开看看，但是不能表现出太成熟的感觉，嘿嘿。毕竟是一世的高僧，很快就在精神上适应了眼下的状况，感觉上几分钟前她还是个名动八村儿的老僧呀，妙哉妙哉，女婴的脸上不觉又挂起满足的微笑，好像还咂了几下嘴儿。奶妈等人将此景看在眼里，只道此女娃生来灵通。从现在起，我就是……哎，得嘞，还没名字，哈哈。新生的小小姐兀自娱乐着。

  府上又添人口，产房里忙活，产房外一众人等不时往里张望，其中最焦急的当属一席青袍的中年男子，此人正是这青府的主人，青文宇，年过四旬，精神尚可，两鬓稍白。府中有一长男两女儿，此是其第四个孩子。

  产房里手脚麻利，不时就收拾停当，“哗啦——当”,门从里面被拉开，由于拉得太急，一边的门扇没有扶住，撞在了门后的柜子上。门外的人一拥而上，但都停在了一个安全的范围外，只有青文宇快步上前进屋，接过婴儿。

  “家教很好嘛，哈哈。”小女婴从眼皮锋利瞥见这一幕，脑中闪过这一句。这老僧的情绪从坐化前的一刹那开始，越发像个小女儿了，不似之前那老僧的心境，锻炼了一生平淡稳重的状态。看来这转世，换了皮囊，脾气秉性会有变化，但意识不蒙昧，换个活法也不错。好嘞，今世又做一场，本小姐来啦。

  “恭喜老爷，母女平安，是千金，八斤半，壮实着呢。”奶妈报喜道。

  “恭喜老爷，入手明珠。”众人也一同恭喜。

  小女婴在青文宇怀里，眨了眨眼，咧开嘴角，似笑非笑，“啊，啊”的出了几声。她打算逗逗这初次见面的亲爹爹，老爷子果然上当了，谁能想到这人，刚出娘胎就会给人下套。当下笑的合不拢嘴，大赞小女儿宿慧，生得灵通，乖巧极了。

  “宿慧，哈哈，老衲记得前生事，说是宿慧也不错，哈哈。”小女婴邪的心理，稍稍活动了一下。

  接过女儿大赞了几句，青文宇便几步趋至床边，看望生产后的妻子，手抚额头道:“娘子辛苦，多多休养，莫要产后留疾。”

  “多谢老爷关心，我没有大碍，卧床几日便可恢复了。三女出生，请老爷取个名字吧。”夫人柔声道。

  “哈哈，我却一时慌得忘记了，虽然之前多有准备，然而方才一见，甚感惊异，此女灵通，取名灵儿如何，微名大意，天然雕饰。”青文宇顺势作答，不假思索。

  “就依老爷。”夫人道。

  “青灵儿，好好好，待我将来成佛，便以此为名。”老僧从此作古，新人青灵儿粉末登场了。

  此时她又开始在心里嘀嘀咕咕的，“姓青，倒是少见，不知道这是哪里，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小林寺看看，再世为人，既然还记得，有机会的话回去看看，或者去戏弄一下那些小和尚，看看他们有没有荒废修行，佛心有没有蒙昧了去，嘿嘿。哎呀，青灵，倒是像清青那小光头一辈的名字，这个亲爹爹辛亏没觉得老衲生得清灵，取名青清，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回小林寺认师兄去了。不知道我长得怎么样，水灵不水灵，哈哈。”

  “看来为继续前生的修行，势必要去出家为尼了，至少也要当个居士，佛法无边，老衲也曾立下不成佛果不离修行的誓愿，既然此生得如此厚报，定不能辜负了，想来这也是一种宿慧吧。”谁知道一个刚出世的小女婴，在襁褓里思考着这些东西。

  可惜，青灵儿的这些盘算，落了个空空如也。这是哪，衲子也不知，这里与老僧所在之地，相隔不仅是千山万水，就连维度都不在一处。随着青灵儿的成长，慢慢感觉出这个世界与前世的差别。前世的记忆虽然依旧在，然而新的人生，不停地冲击着她幼小的心灵，整个人便渐渐地融入了青灵儿这个角色，现在的她可以说既是青灵儿，也是老僧，老僧就是青灵儿。没听说这里有佛寺，倒是有不少仙师的传说，但是都虚无飘渺的，没几个人亲眼见过。于是她决定每日坚持诵经，在这个世界找寻修行超脱的机缘，修行之路，只要是走得通，门派无区别，都要去试试。

  青家是商贾之家，青文宇旗下有几家店铺，本地外地都有。本家家族里也都是经商，生意上生活上倒是常有往来。

  这一年，青灵儿九岁，衣食无忧，安度着快乐的童年。做千金小姐这些年，行为举止倒也入戏十分，学女经、圣人经，出落的冰清玉洁。可是如果把她当做弱质女流，那就等着吃亏吧。

  “青家三女豪气洪，仗剑腾云侠中仙。”这是学堂老先生对她的评价。

  仗剑腾云倒是夸张，但气比仙侠可是称得上的。小姐一副侠义胆，一年前有几个大他两三岁的少年，在老先生课堂上捣乱，老先生呵斥无果，正气得跺脚。忽地一声，从教室的东北方向飞来一本《论语》，正砸着领头的小子头顶上。这小子气急败坏，回头见书飞来处，坐着个小姑娘，大眼睛忽闪忽闪望着他，表情似笑非笑。此女正是八岁的青灵儿，飞出了手中正读的书，打断了这几个小子的嚣张行为。

  “哎哟，小灵儿，哥哥不理你，就想哥哥啦？”也不知怎么学的坏，这小子这一出倒是有模有样的。说着就张着手臂，向灵儿走过来。其他的学生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向这边，其中有几个人一脸恨意看着少年，为灵儿捏了把汗。灵儿的二姐姐慧儿，忙跑过来，要拉灵儿逃走，灵儿却拽住了姐姐的衣袖，站起身来，把慧儿护在身后，冷笑着看向走来的少年，心道，“老衲今日开个荤，哈哈。”其实这时候，灵儿已经不觉得自己是个老僧，只是习惯在心里以老衲自称，倒更觉得自己就是个娇嫩的女子，骨子里似有豪气冲天的娇嫩女子。

  少年近身，伸手就抓向灵儿的肩膀，不料却被灵儿移步侧身闪过，又被抓住手臂，顺势送了出去，脚下踉跄，一个狗啃泥，身体扣在地上。

  “小丫头有两下子，可是谁不会呀，刚才是大意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少年满脸通红，蹦起来，摸了摸摔疼的下巴，不服气地大叫道。又对着另外两个一起闹事的说，“你们愣着干嘛，一起上，帮青老儿教训这丫头。”

  书馆平日里也领着六岁以上的学生习武强身，就是些基础，倒不是厉害的用来拼斗的功夫。这些小子平时不好学，只会几个花架子，就要上去欺负青灵儿。可是青灵儿却下了功夫，将几个基本的动作，恨恨地练得叫个扎实，有了点功底子，并能简单活用，对付这几个小纨绔，还是手到擒来的。

  差了两三岁，力量有点悬殊，但是灵巧的用了几个绊子，三少年都全身贴地了。看的老先生也暗叫一声好，自此江湖留名，侠女青灵儿，深得老先生赞许。二世为人的优势在这里显示了一端，那就是懂得早立志，趁着大好青春，打下基础，与寻常人的距离立刻拉开。

  这是青灵儿第一次主动表现出强于同龄人，身后一直紧张的二姐姐慧儿，此时放下心来，转到前面对青灵儿说：“好妹妹，就知道你乖巧可人儿，可没想到练武也是个奇才，可惜姐姐年长你几岁，却是虚度了这许多光阴。”

  “姐姐也不赖呀，这几个也不会是姐姐的对手，都是些不好好用功的臭小子，他们才是虚度光阴。姐姐赶来保护妹妹，足见情深意切，谢过二姐厚意。”两人客气起来，无视地上的三个小子。这三个小子也是无地自容，心中记下仇恨。

  九岁这年，青灵儿已经出落的婷婷玉立了。她一直有意无意地寻找这个世界上修行的门路。

  从书上看，古时候传出的文化与前世相似，也有神仙传说，却没有佛门的说法。心中喜忧参半，既然没有佛寺，其他修法也也可以参照，修行同理不同论，前世的佛法积淀，即使在这个没有佛门理念的世界修行，也不会没有用。这个世界的修行被叫做修真，多类似前世的道门，功法各异，门派林立，佛门不知为何，却未在此间大开方便之门。

  身在凡人世界的青灵儿，一个九岁的小女孩，每日在家也没人告诉她更多，只是偶尔听姐姐说，如果灵儿能修行，那一定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仙师。每当她追问，姐姐们却故作神秘说“到时候就知道了”。此时不得解，百思无用，前世的经验好像也不能类推到这个世界，还是有机会进入修真界，亲身体验一下才知道。于是所幸每日按照前世的方法，参禅诵经，早课晚课，勤奋不辍。

  然而关于修行的线索，却在其不经意间从天而降，主动找上青灵儿。

  原来青家就是个修真家族！而告诉他的人就是这昌隆镇上青家书院的老先生。他叫华子儒，竟是青家的一个外室弟子。

  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消息，颠覆了九年间树立起来的新世界观。青灵儿心中沸腾了起来，没想到打算慢慢寻找的门径，竟然就在自家院子里。终于有了在这个世界修行的线索，看来此生超脱有望。只是一会儿，青灵儿就从这种心情中摆脱出来，恢复了平静，眼光落向对面的先生华子儒，似有问询之意。

  华子儒见青灵儿初次听见这个消息，眼神迷离开来，陷入内心的情绪中，倒觉得平常，毕竟，还是第一次对青灵儿说道这些，一时不能接受，那是再正常不过。可是只是几息，青灵儿却恢复平静，此若不是弱智痴儿，就是心智过人。但老先生自己倾向是后者，所以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赞许地点了点头。

  “三年一次，都可以送年满十二岁的青家后代，去青州城里青家庄，接受入室考察，灵根资质俱佳的人，就可以入内室修行青家历代传下的修真功法，人生可能从此改变。这个学堂，就代表昌隆镇青家组队参加每次的考察大会。”华子儒介绍道。

  青灵儿闻言，一时间有很多问题要问，整理了一下思绪，挑选几个主要的开始发问。“何为灵根？没有灵根还能修行么。”

  华子儒道“灵根乃是各人的一种天赋，祖上传下一方五灵台，能测人灵根。有无灵根，一测便知。无灵根者，可根据各人意愿，或留在外室习武试用三年，三年后根据学艺状况，留用或者发回本家。”

  青灵儿点头，又问道：“先生曾说过不是青家族人，为何却是外室弟子，考察不是只有青家后代才能参加么？”

  华子儒哈哈笑道：“果然心思如尘，不似黄口小儿。我确是外姓，不过只要年龄适合，又愿意加入青家，为青家效力，就可以参加测试。”

  “那不怕有人学了艺后背叛师门？”青灵儿追问。

  “此等人，不论是家族内外，都有可能出现，但传说家族中有结丹期的长老在，一般的后生兴不起大风浪。至今为止，还没有这样的大反派出现。”

  所以，一个月后，又是三年之期，这次青老爷决定送你去试试，不知你的意思如何。这昌隆镇青家，是边缘旁支，近来很少有人身具灵根，所以青老爷对此事不是很上心，不愿每次去青家参会，承受他人冷言冷语。这昌隆镇每次都以青家书院的名义带学生参加考察大会，所以我这个学堂先生，就冒昧来找小姐你商量。

  闻言略假思索，青灵儿猛然抬头直视华子儒，说道“好，就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