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修成正果
接到杨树母亲病危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陪杨树码程序。
杨树挂断电话，我俩忽然就都愣在了那里。
不晓得该干嘛。
半晌，我才抓起杨树冰凉的手说，我们快回吧。
杨树才反应过来，收拾了东西赶往机场。
秋日的楠城天天泡在雨水里，像是要将一切都泡发霉才甘心。
还好不影响交通，我们顺利坐上了最早一班回家的飞机。
杨树一路保持沉默，看不出情绪。
早在几年前，医生就告诉过杨树，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他母亲随时有可能因为器官衰竭而亡。
所以，杨树总是争分夺秒拼了命赚钱，想方设法给母亲治病，尽力为母亲提供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杨树从20岁就担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六年来每天只能睡五六个小时，很多时候甚至只能休息一两个小时。
后来有了我，就算我们之间有一些小矛盾，也总是我先让步，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经不起我耍小脾气。
我嘴里偶尔也会抱怨，杨树总是抱歉的抱抱我，我就又心花怒放，早早将一切不快抛至脑后。
到家的时候，已是夜里十点多，顾不上回自己家，跟着杨树直接奔赴医院。
待到了医院门口，杨树却又停步不前。我也只好停下来。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让我冷静一下。杨树蹲在医院门口的阴影里说。
他伸手进口袋，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根。
杨树很少抽烟。
我也蹲到他身边，伸手拍拍他的背说，别害怕，你还有我呢。
烟雾弥漫在杨树脸上，遮住了杨树复杂却又痛苦的表情。
杨树用手指支着额头，半天，我看到有东西滴在地上，溅起地上的水花，最后和雨水混合，消失不见。
我心疼的抱住他，眼泪也止不住流了出来。
杨树回身与我相拥，哽咽的道，小雨，我母亲会离开吗？我这么努力，她怎么舍得离开？为什么最后还是要离开。。。我明明已经如此努力。。。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轻抚杨树的头发。就像一个母亲。
以前母亲偶尔也会跟我聊起男女相处之道，她说，男人是一种外表坚强，内心脆弱的动物，而哺乳动物的属性又决定了他对母亲的依恋。
一个女人，既要做丈夫的妻子，又要做丈夫的母亲，尤其是在丈夫的母亲离开之后。这种属性更加强烈。
而此刻，我才真正明白一个女人对男人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又心疼又难过，恨不得帮他分担下所有的害怕与无助。
我拍拍杨树的后背说，杨树，咱们该进去了，别让你母亲等的太辛苦。
然后帮他擦干眼泪，拉起杨树走进了医院大门。
当然，我知道，杨树的内心是抗拒的。
十多年了，他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在，他尚有来处，母亲亡，就仅剩归处了。
我心疼的捏捏杨树的手，杨树毫无反应。
病房门口已经站了好多人。
其中，就有杨树的父亲，也是杨柳的父亲，所以我还算熟悉。
我上前叫了声伯父。
他表情凝重的朝我们点点头，示意我们赶紧进去。
雪白的床上躺着脸色接近青灰色的杨树母亲，她闭着眼睛，似乎已经不能说话了。
旁边的阿姨开口道，杨树你可来了，你母亲等了你们一天了，一直没有咽气，赶紧跟你母亲说说话，她还能听到。
杨树双膝跪倒在地上，拉起他母亲已接近冰凉的手，隐忍的叫了一声，妈，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我看到杨树的父亲擦了擦眼睛，转身出了病房。
杨树又哭着叫了好几声“妈”。
他母亲才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了杨树，灰白的眼睛突然放出异样的光彩。
几秒钟之后，她像是缓过来了似的，拉起杨树的手说，孩子你回来了，你知道我是最放心不下你的，这些年辛苦你了。都怪妈妈不中用。。。
杨树已经哭倒在他母亲怀里，摇着他母亲的手，让她别再说了。
她母亲抬眼在人群里看了半天，才最终将眼光停留在我身上，她伸出手示意让我过去。
我立刻上前，接住她伸过来的手。
她将我和杨树的手放在一起，笑着说，孩子，杨树的命太苦了，以后阿姨就将杨树托付给你了，你可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
我赶紧擦干眼泪，点点头道，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跟杨树好好的，照顾好他，不让您操心。
杨树母亲才安心的点点头，又闭上眼睛，我看着她艰难的呼吸着。
缓了好半天才道，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惜了，阿姨等不到你们成家的那一天了。
您先别说话了，歇一会，等您好了，肯定能看到我们成家。杨树急切的拉着母亲的手说。
杨树母亲笑着抬起手，擦去杨树满脸的泪水，用几近微弱的声音说，别哭，孩子，母亲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一定。。。
我看到杨树母亲眼中的光芒渐渐散去，笑容在她脸上定格，直到伸出的手也掉落了下来。
杨树激动的摇着母亲的身体，哭着求她醒来。
病房里一阵慌乱，有人出去叫医生，也有人冲上去拉开杨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说不出哪里不好，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忽然想起我的父母亲，眼泪更加肆虐。
医生进来查看了一番之后，摇摇头就走了。
杨树冲上去拉住医生的胳膊不让走，医生无奈的推开杨树。
杨树像是被抽空了似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病房里一片抽泣声。
我和杨树父亲一起扶起杨树，将他带到过道里的休息区。杨树已不再流泪，只是沉默的可怕，目光不复从前的精神。
我叹口气，只是默默的陪着他。
后边的事情，都是杨树父亲在料理，我只看到他们将人带出了病房。杨树也不理，我没有办法，只好陪着他。
后来，父亲和母亲也来了。
母亲安慰了我们几句，见杨树面如死灰，只是叹息一声，叮嘱我好好照顾杨树，不用惦记他们，就去帮杨树父亲料理后事了。
丧事办得非常简单，又有父母的帮忙，一切井井有条，杨树只是默默帮忙干活，每天吃很少的东西，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杨树将在楠城的东西能卖的全卖了，包括他母亲留给他的房子。
收拾好一切，两周后，我和杨树才回到了楠城。
那时候雨已经停了，天空吝啬的露出一星半点的光，路边的植物争先恐后的吸收着阳光，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欣欣向荣。
我看看身边的杨树，还是沉默的可怕，也不见了招牌式的深酒窝和大白牙。
我担心的看了看身边的杨树，思考着怎样才能让他不要那么难过。
回到学校，杨树和我各自回了宿舍。
我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行李，将屋子收拾一番，洗了把脸才匆匆去找杨树。
可哪还有杨树的身影。
我只好叫了吴宇和杨柳，四处寻找杨树的下落。
最后终于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吧里找到了已经不省人事的杨树。
我拍拍他的脸，哪还有知觉。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为了方便照顾他，我们只好将他送去吴宇那里。
那时候吴宇已经在楠城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距离学校不远。
直到第二天下午，杨树才醒过来。
我已经熬得满眼血丝，但还是硬撑着起来给他煮了粥。
等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早已不见杨树的踪影。
吴宇安慰我说，杨树过段时间就好了，心里难过就要发泄出来，否则会憋坏的，何况喝几天酒也不会怎样。
我叹口气，也罢，随他去吧。
我喝了粥，又补了一觉，晚上和吴宇去酒吧又将已经不省人事的杨树带回家。
一连五天，我终于受不了了。
找了杨柳吴宇商量如何让杨树恢复到从前。
杨柳笑笑说，那还不容易，他现在以为自己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内心空虚的紧。
见杨柳停下来卖关子，我赶紧摇着她的胳膊求她赐教。
她才高深莫测的说，你手里不是还有他两枚戒指吗？你现在就去让他兑现诺言，告诉他，以后你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只要将他的心填满，他不就又回到从前了嘛，真笨。
说完不忘鄙视的瞪了我和吴宇一眼。
我细细捋了捋，好像就是这么个道理哦，我怎么就没想起这茬呢？还真是笨呢。
拍拍头，又央求他俩帮我计划计划。
到了晚上，我翻出第一次见到杨树穿的衣服，杨树时常说起当年的情景，所以我一直没舍得扔掉那件衣服。
又找出杨树当年送我的大头戒指。
将所有细节捋了又捋，才和杨柳吴宇出了门。
华灯初上，又是淅淅沥沥的雨，不过想到一会要做的“大事”，也就没心思觉得讨厌了。
酒吧里依然是热闹非凡，卡座里都是些年轻的面孔，还好没有年纪大的，否则一会要说我们有伤风化了，我腐朽的担忧着。
一会可是求婚啊。。。
弄不好是要出名的，我躲在在酒吧一根柱子后边犹豫不决，杨柳冲上来，一把将我拎了出去。
完了完了，我还没准备好呢，我低声抗议道。
等你准备好，杨树就喝死了。
好吧好吧。我深吸一口气。
走到杨树面前，杨树已经有了五六分酒意。
转身看到我们，不耐烦的说，你们怎么又来了，我说了我自己能回去。
我尴尬的张了张嘴。
杨柳扯扯杨树的衣袖说，杨树，小雨有话跟你说。
我紧张的捏了捏手中的戒指，吴宇准确的递给我一个麦。音乐也随即停止。
酒吧老板示意大家安静。
全场安静，全都转过来看向我们这边。
我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鼓足勇气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戒指说，杨树，还记得这枚戒指吗？你说过，如果哪天我想嫁了，可以拿这个戒指找你换结婚戒指，那么，杨树我现在就想嫁给你，我现在就想变成你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可以吗？
说完，我单膝下跪。
全场爆发出激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杨树呆呆的愣在那里，我扯扯他的衣袖，他才从椅子上跳起来，将我拥入怀中。
抱起我在酒吧里转起了圈，我听到杨树在我耳边轻轻的说了句，谢谢，我爱你。
我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我看到杨树也哭了。
他伸手擦去我的眼泪，吻了吻我的额头说，咱们结婚去吧？
我抽了抽鼻子，赶紧点点头说，嗯。
吴宇上前拦住我们道，这就要跑了？不亲一个再走？
杨柳也抱着胳膊在旁边看好戏似的，这俩人绝对是商量好的，我愤愤的想。
杨树看了看我，询问我的意见。
我还有啥话好说的，直接亲了上去。
酒吧里又是一阵激烈的呐喊声。
本姑娘的一世英名啊，就葬在那天的酒吧里。我知道我一定会是第二个吴宇。
会在第二天成为楠城大学的话题人物，会变成教程编入楠城大学花边新闻的历史中，会。。。
算了，总之把人骗到手就行。我安慰自己。
两天后，杨树说带我去买条裙子，我笑话杨树，他难得有时间陪我逛街。
杨树只是抱歉的看着我，我一切都明白，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说下去。
他突然调皮的亲了亲我放在他嘴上的手，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赶紧抽回手，脸羞得通红。
在去的路上遇到许阳，他还是一副斯文教授的模样，他朝我们挑挑眉，算是打了招呼。
一直忙着杨树母亲的事情，后来杨树又出状况，所以也没有再见过许阳，许阳偶尔问问我的近况，我也只是说忙，心下抱歉，只好尴尬的笑笑。
他走到杨树身边说，你母亲的事情我听说了，我非常遗憾，希望你一切都好。
杨树笑着与他抱了抱。
我感叹男人间的恩怨来得快，去的也快，仿佛我才是真正的局外人。
等到他们寒暄完，许阳才想起我似的，看向我道，听说你向杨树求婚了？
我老脸一红，不知道如何是好。
杨树捏捏我的手说，也算不得求婚，她只是要求我履行诺言而已。
什么诺言？许阳感兴趣的道。
这就不好跟外人讲了，杨树意味深长的说。
许阳了然的点点头，又朝我眨了眨眼说，小雨，你们还没有结婚，我依然有机会哦！
我浑身寒毛竖了起来，这家伙还嫌上次闹得不够啊？我心里默默道。
于是，赶紧岔开话题。谁知旁边的俩人压根没跟我搭话，我尴尬的咳嗽两声。
那天看到你带了一个小姑娘在流星苑散步，那是你女朋友吧？杨树开口道。
哈哈，你就这么想让我找个女朋友啊？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那是我亲妹妹。许阳鄙视的调侃道。
你这颗炸弹，我得时刻提防。不过我依然欢迎你能去我家做客。我们在校外租了房子，今晚过来玩，地址是。。。
他们旁若无人的互留起了地址，我听的乏味异常，只想赶紧溜走。
好半天，才听到他们说再见。
我才长出一口气。
在商场逗留三个多小时，知道杨树耐心好，但没想到跟女孩子逛街耐心也这么好。
我啧啧称奇。
最后选了条红色的裙子，杨树说我穿上就像仙女。
啧啧，就连嘴巴也变甜了。
回去的路上，我接到杨柳电话，让我陪她去做头发。
我只好和杨树告别，去会杨柳。
明明是她要做头发，却非要造型师帮我也做一个，还帮我化了妆，这些人今天怎么个个都奇奇怪怪的。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好不容易弄完了头发，我要回家，杨柳又非要看我穿上新裙子的效果，我拗不过，只好同意。
杨柳两眼放光，直夸杨树眼光好，衬的我的身材前凸后翘。
我赶紧让她闭嘴，好像谁不知道他俩是一家人似的。就从没在杨柳嘴里听到一句杨树不好听的话。我撇撇嘴。
穿上还不让脱，非让我就那样穿回去给杨树看，好吧，我认命。
杨柳也跟着我回了家，当然我是被迫默认的。。。
打开门的一瞬间，我被惊呆了。
彩喷从头上落了下来，家里好多人，都是平时相熟的，居然还看到了许阳的身影。
屋里挂满了星星灯，还有彩色的气球。
杨柳将我推进房间，我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有人喊，音乐起。
家里突然就有了欢快的音乐。
人群渐渐退开，让开一条道。一路点了白色的蜡烛。浪漫非常。
我看到杨树一身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手里捧着一束玫瑰，向我走来。
我心下一暖，原来是杨树在搞鬼。心里已猜了个七八分。
杨树走至我面前，将玫瑰送给我，单膝下跪，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戒指，认真的说，小雨，嫁给我好吗？
我红着眼睛看了看杨树，又扫到旁边看好戏的杨柳，她朝我调皮的眨着眼。
我几乎毫不犹豫的回答，好。
这是杨树补给我的求婚啊。心里一阵感动。
杨树起身帮我带上戒指，与我相拥。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求婚现场，杨树全都补给了我。
正当我沉浸在幸福的氛围中时，一阵风吹来，掀起了落地窗帘，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起火了。
我看到大家乱作一团。
窗帘被蜡烛烧着了，杨树跑到卫生间接来了水，和大家一起浇灭了火，我才拍着胸口，腿一软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杨树抱歉的朝我摆摆手，我责怪了几句。
他只傻了傻气的说，你开心就好。
又露出他招牌式的微笑，深深的酒窝，整齐洁白的牙齿，我看的痴了。
这人过几天就是我的丈夫了，简直就像做梦一样。
鉴于刚才的闹剧，大家只玩了一会，也就散了。
许阳离开的时候，挑挑眉，最终还是上前抱了抱我说，希望你幸福。
我心下一阵感动，突然就哽咽了，拍拍他的背说，你也是。
几个月后，我和杨树如约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礼只邀请了最相熟的人来。
杨树本来不同意办得如此简单粗糙。
但是我现在就已经很幸福了，不想再在礼仪上耗费太多的金钱，我们需要买房子，杨树也需要适当的休息。
那天，母亲哭了又哭，父亲在旁边无奈的递着纸巾。又怜惜又心疼。
我看着父母恩爱的模样，羡慕的不得了。
跟杨树说，我们以后也要恩爱成那个样子。
杨树点头说好。
我们会幸福吗？我在台上悄悄问杨树。
杨树捏捏我的手说，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