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人生难测
一个紧急的项目，需要杨树去隔壁市跟对方公司负责人面谈项目细节，并负责项目的具体事宜。
杨树怕我生气，毕竟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确实很辛苦。跟公司协商半天，但是没有办法，对方公司负责人是杨树以前合作过的老板，指明要跟杨树谈。
我端着端庄大气杨树贤内助的姿态，只好同意杨树出差。
杨树离开之前一再承诺，他会尽快回来，只要能抽出时间就回来看我和孩子。那个语气郑重的让我无语。
走出两步，又退回来叮嘱我按时吃饭，还打电话给我母亲，让帮忙多多照顾我和孩子。
我嫌他啰嗦，要推他赶紧上车，他反身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他怀里是我熟悉的柠檬香味，暖暖的香香的，忽然就不想他走了。
我挠挠他的咯吱窝说，你再不放开，我就不让你走了。
这是我们结婚以后，第一次分开。以前每天像连体婴一样，就算见不到面，也知道对方一定会在自己方圆两公里的范围内活动。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杨树突然要离开好几天，心里还真有些不舍。
杨树微微松开我，深深的吻了下来，我一个措手不及，忙于应对。不时有小区里的人经过，掩嘴偷笑。我羞得满脸通红。
赶紧推开他，催他离开。
杨树才依依不舍的拉起行李上车离开。
看到车离开视线的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出来了。我急忙拭去眼泪，笑骂自己没出息，年纪越大越矫情，在心里将自己鄙视了数百次才作罢。
又不是不会来了，真是。。。
后来的好多天，我一直心神不宁，有一次给孩子冲奶粉居然用的冷水，孩子哇哇的哭，我才发现自己倒错了水，这样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很多。
我只好承认，离开了杨树，我真的就是废人一个。
想催杨树早点回家，又怕打扰他的工作，只好忍着思念，掰着手指头算啊算，偶尔跟杨树视频，他也是一脸疲惫，手边堆着厚厚的资料。
我无限哀怨的说，我想你。
杨树安慰我说，快了，马上就能回去看你和孩子。
某天，跟杨柳去商场给孩子采购奶粉，杨柳若有所思的说，你最近瘦了。
唉，相思使人瘦啊，我装作无奈的跟杨柳感叹。
杨柳鄙视的说，自从你俩结婚后啊，越来越会秀恩爱了，简直腻死人。早知道我就不问了，又被秀一脸。
我得意的朝她眨眨眼，一副不服你也秀的表情，杨柳气的追上来要打我，我连连躲闪。
心里却还是哀怨的，杨树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呢。。。
那段时间，我就像个期待父母归来的小孩，每天盼着杨树跟我视频，有时候听到敲门声，鞋都来不及穿就跑出去，一看之下哪有人，暗笑自己发神经，然后失望的关上门。
如果，当时我知道后来我盼望到的只是一个噩耗，我可能宁愿他永远都待在外地别回来，我宁愿自己带着孩子去找他，可是老天没有给我那样的机会。我什么都没做，也做不了，只有被动接受的份。
在杨树出差的第七天夜里，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喂，机主出车祸啦，你是她家人吗？赶紧过来。。。
什么？你说什么？我揉揉眼睛，尽快让自己清醒。
电话那头人声杂噪，我分辨好半天，才听出来意思，什么出车祸了。
出车祸了？这四个字连着在我心里回响了好几遍。
那一刻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心跳突然加速，脑子嗡嗡响，我竭力稳住心神。
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问，谁出车祸了？
机主，那边焦急的喊道。
你确定出车祸的是机主吗？我不死心的问。
是的，这个就是他的手机！但是人暂时还没有找到。对方肯定的说。
我不自觉的挂断电话。
五雷轰顶。那几个字就像一道道闪电劈在我身上，让我浑身颤抖，直至麻木。
我不相信。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泪水不自觉流了出来，又打开手机，想再打电话过去确认一番，却看到一条未读短信，是杨树的，难道这只是个玩笑？
一定是的，他现在发短信来向我道歉了。
我心里默默祈祷，颤抖着点开短信，上面写道，小雨，我今晚就能赶回来，想你，想你，想你。
时间定格在半夜十二点十一分。
这个傻瓜，为什么那么晚了还要赶回家？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我没有立刻看到短信，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这不是真的。
我擦干眼泪。杨树不是那种舍得丢下我的人。他不是那种人。
心里突然就平静了，我放下电话，下床穿鞋，换衣服，每一个步骤都准确无误，我甚至没忘记扣住衬衣袖口的扣子。
我给吴宇和杨柳打了电话，等我到车祸现场的时候，他们也赶到了。
现场已经被警察围了起来，四处警灯闪烁，晃得我心里一阵阵的绝望。
海水在警灯的照射下泛着冷漠的光，阵阵海风吹过，我仿佛闻见了丝丝血腥，突然就踉跄了两步，再也走不动。杨柳赶紧上前扶住我，握起我的手，使劲捏了捏。
一名面色沉重的警察向我们走过来，我立刻又有了精神，瞬间冲上前，拉住警察的衣袖问，杨树怎么样了？他人呢？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在搜救了，但是还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就现场勘察的情况来看，应该是车主疲劳驾驶，在拐弯的时候没来得及打方向，直接开进了海里。当然最后的结论还得进一步调查。说完，他面无表情的向我敬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这猜想，他们一定见到过很多像我一样绝望的家属，更加惨烈的车祸现场。我记得我考驾照那年，最后一科就是看视频教育资料。上头全是惨烈的车祸现场，断胳膊断腿都不算什么。因此后来的很多年，我都不太愿意碰车，当然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些。
想起这些，我更加心疼。
我挣开杨柳的手，冲向离开的那名警察，拉住他的衣袖颤抖着问，车找到了吗？人还能找到吗？我求求你们了，说着我已经跪了下去。
那时候，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也不知是梦着还是醒着，更不知道该梦着还是该醒着。
对，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那名面色黝黑的警察伸手拉起我，叹了口气说，车找到了，但是人可能很难找到了。他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辆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车说。
我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前茫茫的大海泛着光，是警灯照出来的彩色，我从没有像那一刻一样，觉得大海是丑陋的，甚至是奇丑不比的。大海那么大，那么深，海水那么冷，杨树，你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
杨树，杨树，你在哪儿啊？
我声嘶力竭的跪在地上喊着，直到精疲力竭，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进了怀里。我像个疯子一样，我对着怀抱的主人又捶又打，他只是紧紧的抱着我。
后来，终于力竭，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切都安静了，我感到周围又冷又黑，不自觉的缩了缩手脚。
恍惚间，我看到面前出现一束光，杨树轻快的向我走来，我激动的想要起身。
我伸出手，想要杨树抱抱，杨树只是笑着看着我，不说话。
我急道，杨树，你怎么了？快过来呀。让我看看你有没有事。
杨树还是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微笑着，露出他深深的酒窝，雪白整齐的牙齿。
我伸手想要拉住他，他又站在了离我更远的地方，来回折腾好几遍，我精疲力竭。
终于哭着吼道，杨树，你到底怎么了？欺负我很好玩吗？
他才不再移动，我抓住杨树的手说，我抓到你了，我抓到你了，你不能再欺负我了。
杨树却依然不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我。
他的手朝空中指了指，天空中突然飘下了雪。
好大好漂亮的雪，我看到雪花飘在我手上，似乎还能感受到丝丝凉意，瞬间抚平了我所有的焦虑与不安，内心达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幸福。
杨树向我伸出手，我站起来跟着杨树跑了起来，杨树又划了一个圈，前方出现了艮大校园的林荫道，那是我和杨树以前每天都要经过的地方，来来往往好多年轻的面孔，从我们身体中穿过，林荫道上已经落满了厚厚的雪，被我们踩在脚下吱吱响。
我们继续跑着，好像又到了我们初次相遇的草坪上，草坪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上面空无一人，杨树站在雪上滑稽的踩出一个大大的心，我开心的跳进杨树的怀里。
杨树带着我继续跑，我们丝毫感觉不到累，又到了未央湖，芦苇上落满了雪，野鸭子嗖的钻进了湖里，我看到杨树的头上也落满了雪，伸手要帮他拍掉，他拉住我的手不让拍，我笑他傻，我们一路蹦蹦跳跳，杨树抱起我转圈，我开心的要发昏，大喊大叫的说害怕。
杨树好像听不到似的，一直抱着我转啊转，直到再也转不动了，才将我放下，用手抬起我的头，吻了吻我的嘴唇，又吻了吻我的鼻子，眼睛，额头。。。
我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流了下来，如此幸福，为何要流泪？
忽然，杨树又放开了我的手，站在了湖心那头，我叫着杨树的名字，让他过来。
他只是招手，不说话。
我着急的朝他跑去，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跑不到他身边。
我看到他笑了，深深的酒窝，洁白的牙齿。
我哭着祈求道，别笑了杨树，赶紧回来，我求你了。
杨树依然不理。
不知道我跑了多久，终于，杨树不见了。
我看着空荡荡的未央湖，一片洁白，只剩我一人。。。
内心充满了恐惧。
我跪倒在地上，痛苦的捂着头，眼泪夺眶而出。
杨树。。。你出来啊。。。
忽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小雨，小雨，你醒醒。。。
我才突然转醒，看到眼前的杨柳才明白刚才都是梦。
却又是一脸的泪水。
杨柳心疼的抱了抱我。
我抓住杨柳的衣袖问，杨树呢？杨树呢？他怎么样了？
杨柳只是流泪，不说话。
我忽然想起刚才的梦，瞬间冰冷了整颗心。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床，又是怎么光着脚去找杨树。
杨柳在身后喊着我的名字，我走了好远，才记起自己并不知道杨树在哪里。
转身拉住杨柳疯了似的跪了下去，求求你，告诉我杨树在哪里。
杨柳心疼的抱起我，哭着求我别这样。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面色苍白，披头散发，绝望无助。我看到自己的手指在杨柳身上抓出了道道红痕。
警察说，杨树生还的希望很渺茫。许阳蹲下来盯着我的眼睛认真的说。
他毫不避讳，仿佛就是要让我彻底失望，彻底绝望。
我气愤的推开他，转身慌乱的扯着杨柳的衣袖大声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
我看着周围人的脸，期待在他们脸上看到一丁点的希望，可是满满的全是怜惜和难过。
再也无法承受，我推开所有人，穿着病号服，光着脚冲出了医院，将所有的呼喊声和脚步声抛在脑后。
杨树，我突然不喜欢这些人了，他们居然这样直白而又残酷的宣告了你的死亡。
他们太残忍了。
我一定要找到你，然后告诉他们，你不会离开我。
我光着脚跑到马路中间，不知道东南西北，我只知道我想去海边，去杨树离开的地方，我要去找他。
身后传来各种不耐烦的喇叭声，甚至听到有人在骂“神经病”。
我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海边。
海边风平浪静，刺眼的阳光晃得人眼睛生疼，你吞噬了我的杨树，居然还能如此的风平浪静。
我光着脚一直沿着海边喊杨树，直到精疲力竭，我坐在沙滩上绝望的哭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风刮在我身上泛起阵阵寒意，夕阳渐渐下沉，多美的景色啊，可惜在我眼里全是凄凉。
远处传来阵阵急促的寻人声，我分得清那是许阳的声音。
我将脸埋进臂弯中，他们又来向我宣告杨树死亡的消息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久到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我感觉自己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终于，我沉沉睡去。
就这样死掉可好？永远不要醒来，就不会思念，不会痛苦，就可以永远和杨树在一起了。
杨树
说好的要一起到白头
你却食了言
说好的要一起走过奈何桥
你却先弃我而去
依稀记得那年青春年少
你在阳光下微笑
风吹过我脸庞
繁华了我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