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万山宝船回来了。在阅江楼上了望台的士兵,向佛光山炮台发出了通过信号,这船是从南洋苏禄出发经过台湾从松江溯长江而来。
江东桥码头上即刻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在大明永乐年间的金陵,从南洋回来的商船进港是件大事,尤其是象四海镖局总镖头亲自押镖,船主又是有名的江南首富沈大官人的万山宝船,当时还未下达不许造巨大三桅福船的禁令和海禁。下南洋有巨利可图,但也危险重重,趟运去布匹丝绸,运回白银红木,往往朝致富,因而就特别引人注目。
万山宝船是搜三桅福船,在狮子山上就能望见它那绣着金色展翅飞狮的黑色高大主帆渐渐驶近。转眼间它已顺利通过了东水关,驶近港口。尽管船上扯起了三张主桅帆,张大三角帆和张后桅帆,但它驶得非常缓慢,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以致岸上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预感到似乎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于是互相探问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不过那些航海行家们眼就看出,假如的确发生了什么意外事情的话,那定与船的本身无关。因为从各方面来看,它并无丝毫失去操纵的迹象。巨大的万山宝船,正通过秦淮河连接长江的狭窄狭窄的甬道慢慢驶入码头。
在船头高高飘扬的四海镖局飞狮旗下,有青年正在动作敏捷地打着手势,他那敏锐的眼光注视着船的每个动作,确保巨大的三桅福船顺利进港。
岸上看热闹的人中弥漫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其中有位忍耐不住了,他等不及福船入港就跳进了只小艇迎着大船驶去,那只小艇在大船到水门的时候,便靠拢了宝船。
大船上的那个青年看见了来人,就立刻来到了船边。他是个身材瘦长的青年,年龄约莫有十九岁左右的样子,有着双黑色的眼睛和头乌黑的头发;他的外表给人种极其镇定和坚毅的感觉,那种镇定和坚毅的气质是只有从小就经过大风大浪,艰难险阻的人才具有的,但他却系着条白布腰带。
“苏镖师吗?苏师傅!这路上还顺利吗?”小艇的人喊道。
苏杭是四海镖局的镖师,这是第次随总镖头出海放洋。四海镖局是来往南洋最大的家镖局,从老镖头走通镖路开始,传到总镖头已经十八年。
四海镖局可称南七省最大的镖局,号称飞狮过处,马平川。老镖头身横练的功夫刀枪不入,四十得子,却未传总镖头横练功夫,反而送至莆田少林,习得身少林功夫。但武林中传总镖头不以功夫见称,却以知人善任人情练达闻名江湖。
这次放洋,由于要在婆罗洲与位重要人物见面交接物,沈大官人再四邀约总镖头定亲自出面,总镖头也觉事关重大,遂尽谴镖局主力,刘白方三大镖师尽出。还带了以苏杭为首的二级镖师十六名。
谁承想平潭遇袭,总镖头与三大镖师均命丧大海,只有苏杭众得脱,其中以苏杭居长,这次四海镖局损失巨大。众人虽以苏杭为首。
沈大官人引苏杭至船尾僻静处,看看四下无人,颤声问道:“可见到那人?”苏杭点点头。
“可有东西给我?”沈大官人又问。
苏杭从小衣内拿出小小的油布包,快速递给了沈大官人。
“你们可见过他了?”
“在婆罗洲片丛林中,总镖头带我们见到了建文。。。他,可惜没听到。。。他和总镖头的对话。”
“他可还康健?”
“虽消瘦,但还康健。”
。。。
两人都没注意到,沈大官人的押货伙计萧哥儿,正从船舱中探出半个脑袋,将这情景看了个满眼。他没听到别的,却将“建文”二个字听的清清楚楚。
当时靖难之役过去没有多久,永乐刚刚临朝,对建文帝非常忌讳,厂卫四处活动追查建文党羽。
也是合该出事。
下船不久,这萧哥儿偷带沈大官人府中丫鬟小翠被擒,重打了八十逐出沈家,没想到由此引来了场风暴。
船靠岸后,苏杭招呼伙计们赶回了四海镖局。
红漆光亮大门,位于上元桥边上元坊尽头的武学胡同,是四海镖局的本院。
现在是白帆高挑,热孝当中。
镖局早就收到飞鸽传书,现在真的看到四口白木棺材抬下马车,立刻哭成片。四海镖局的顶梁柱倒了。
苏杭带着众兄弟拜倒在院中灵堂,群妇孺在灵堂侧跪祭;苏杭偷眼观瞧,眼就看到了身缟素总镖头夫人,夫人神情庄重,可是出奇的年轻,也就双十年华好女儿颜色。苏杭不由看到痴了。这女人其实才是苏杭加入四海镖局的原因。
总镖头夫人若兰是苏杭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妹。直到他十八岁那年,若兰被许配给了年过半百的四海镖局总镖头阔海。若兰在出嫁的头天,哭着将女儿身交给了苏杭。
苏杭心如死灰,发誓要夺回若兰。他投师多门苦练身神奇武艺,投身四海镖局。
苏杭祖父出身行武,当年随太祖南征北战,太祖登基后,被封为千户,定居滁州明光。家道殷实,可祖父内心却住着个读书人,不愿为官,生读书为乐,得善终。苏杭父继承乃祖遗风,更甚筹,被乡人称为书痴,不但喜欢看书,更喜欢收书,在明光下河庄建了座藏书楼,自谓听风轩,自号为听风轩主人。他不但喜欢读书,更信奉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信条,苏杭三岁起,就被乃父带走四处周游,幸亏当日太祖已定鼎中原,其时天下太平。苏杭应该是当时最小的旅行家了。他年少时每年只会在春节前后在家,所以没有固定的玩伴,从小认识最久的就是邻居的若兰了,算得上青梅竹马。若兰父亲是乡村酸儒教书为生,自视甚高,不屑与普通人为伍,只看得上苏父,两人引为知己。这更让苏杭与若兰到了年龄稍长,有了私定终身之约。
可惜好景不长,若兰父在若兰十五岁那年被老师方孝孺召唤,参与了建文帝的幕府。失败被屠,幸亏孝孺有死士偷偷将若兰母女接走,才免于被永乐灭门。这死士就是四海镖局总镖头阔海,若兰母为报恩,三年后将若兰许配阔海。。。
苏杭靖难之役那些年随父游历,其父游历江西在龙虎山结识个道友黄裳,看苏杭天资聪慧,深愿将身功夫倾囊相赠,可惜其父不放心,只是留在龙虎山三年。就这三年苏杭已经习得身神妙武功。那年苏杭出师随其父返乡,却发现物是人非,若兰已不知踪影。
苏杭多方打听,终于在若兰出嫁前天得到消息,夜里苏杭深陷危境,夜闯三大高手环绕的四海镖局,与若兰相会。若兰见苏杭,顿时呆若木鸡,本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才尊母命嫁与阔海,谁承想成婚前天见到情郎,两人时情浓,情不自禁。但为报恩,第二天依然出嫁。苏杭心胆俱裂,神魂颠倒,对若兰终究难以忘怀。自后竟决定加入镖局,唯愿终生看护若兰。
谁承想第次走镖,就遇到大敌,平潭战,三大高手尽没;危急关头,苏杭挺身而出,施展龙虎神功,力战倭寇,诛匪首以下凡十九人。阔海伤重不治,但临终看到苏杭身手不凡,于是将象征四海镖局首脑的飞狮戒指赠与苏杭,最后握着苏杭的手请他照顾镖局和妻子,看苏杭点头应承阔海方逝。
现在苏杭看着若兰,梨花带雨的样子,却想着对阔海的承诺,真是心如刀割。所有镖师趟子手拜罢阔海灵位,由最年长的于四叔宣读阔海遗书,大家听到阔海传位于苏杭都很惊讶,但听到苏杭手诛倭寇十九名为总镖头几三大高手报仇,还保存了镖局名声,个个才对苏杭心悦诚服,均纳头便拜行了立总镖头之礼。
苏杭还没来得及还礼,就听门房处吵吵嚷嚷,不久就听人高叫道:“四海镖局,徒有虚名,还是拆了牌匾,折了镖旗,改车马店吧!”
苏杭初掌四海镖局,还未礼成,就遇到了冲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