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蓁

  “皇后娘娘，申夫人进宫来了。”另一个大宫女芙蓉款款禀道，打断了申妙如的思绪。

  “知道了，让母亲进来吧。”她坐直了身子，又伸手扶了扶头上的凤钗。

  申严氏显见得比几年前老了许多，也没有惯常那么爱笑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免礼，母亲到我身边来坐。”

  芙蓉连忙扶起申严氏，搀着她坐到申妙如的身前。

  妇人倒显得有些拘谨了起来，只肯半坐在椅子上。

  “娘怎么倒和我生份起来了，家里都还好吗？哥哥书念得怎么样了？”

  上一次见申严氏还是春节大朝会的时候，天家地位倒把骨肉情份给磨的淡了。

  申严氏勉强笑了笑：“你祖父去了以后，虽然家里没以前那样的荣光了，反而也轻松了些。你哥哥读书也没什么大的长进，进士是无望了，你父亲想着把家里的庶务带着他学学。”

  又仔仔细细看了看申妙如：“娘娘，你放心。咱们家只老老实实地教导子弟读书上进，虽然现在不能给你什么帮助，但是有我和你爹在一天，就绝不允许申家人带累你。”

  屋子里陷入了沉静，申妙如仿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方才道：“还是给哥哥再请几个先生来，好好读书，毕竟还没到而立之年。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的。侄儿们也都早些开蒙吧，武艺也要练起来。”

  申严氏点点头，却一脸的欲言又止，目光来来回回地犹疑了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你跟皇上，趁着年轻还是要多在一起。这孩子的事情，迫在眉睫啊。”

  “若是，若是你有什么需要，娘也可以尽早在申氏族里寻摸起来。”

  大袖衫下的手紧紧攒成一个拳头，不是她不想要个孩子。这些年来宫中虽没有进人，可沈忱忙于国事，一个月也只得个七八天在她宫中，自己的肚子又不争气。三年了，估计言官们的耐心也到头了。

  “娘，是谁跟你说了什么吗？”申妙如的声音绷地紧紧，沉沉发问。

  “唐家人隐隐约约地给我传的消息。”叹了口气，申严氏轻轻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女儿，“妙如，你心里也要有点数。”

  唐光以前是申时言的学生，一直弹压着言官们，不让上有关皇上无子的折子。可现在已经三年了，言官们的悠悠之口再也难堵住。

  自己的女儿只是沉默，眉眼里透露着长长的抑郁和疲惫，申严氏心如刀割。自从公公执意让女儿应诏进了宫成为太子妃，这孩子就好像离她越来越远。

  当了皇后，更是威严日重，有时都觉得这孩子陌生的可怕，私下里连话也不敢跟申妙如多说一句。

  申妙如终于出声，打破这长久的寂静：“我知道了，你让舅妈过几天进宫，我有事和她说。申氏族里，先不急。”

  又吩咐芙蓉：“把那进上来的鲥鱼，给娘拿回去些，我记得爹最喜欢吃风露蜜糟鲥鱼。”

  这句话倒让申严氏想到了从前女儿还在府里的时候，偶尔也会亲自下厨做些羹汤。这道蜜糟鲥鱼，难为她还记得。

  妇人倒突然找回了点以前时日影子，笑着跟申妙如行礼告辞。

  年轻的皇后默默看着自己母亲离去的背影，终于忍耐不住，一把拔掉了头上的凤钗，颓然地趴在案几上。

  “母亲，这一次去栖霞寺，怎么样？”现任首辅唐光年届知天命，却因为像他母亲，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不过刚刚四十。

  “镇国公家那个大姑娘，打眼瞧着就一团孩气，天真讨喜的。依我看啊，给咱们家墨安当媳妇很是合适。”

  唐光倒没说话，只是微微低头沉吟。

  老太太笑了笑，“得了，不说话我也知道你什么意思。无非是还在想，这文武结亲乃是圣上大忌。”

  “可是，你别忘记了，这小姑娘还有一重身份，她可是先帝亲封的乐安县主。虽然说不过就是那么一个名号，品级也不高，可到底是和皇家扯上了关系，有了诰命的。”

  “咱们唐家不过是因你爹做了点生意，供你读书，你又长进，还认了个好座师，这才慢慢起来的。现在，这家族的根还没长完全呢，正是需要攀扶势力的时候。”

  “你那些朝廷里的弯弯绕绕，我不知晓，可内宅里的门门道道我却懂得。腰板子硬了，才好说话。虽说墨安是个嫡次子，娶个庶女，是委屈了些。”

  “不过既然不是宗妇，天真面嫩的小姑娘更好，家和才能万事兴。”

  知道自己的儿子心思重，唐老安人也不再多说。

  把唐墨安叫进书房里，唐光决定要跟儿子谈谈。

  “你祖母和我，想要给你聘镇国公家的安乐县主为妻，你怎么看？”

  该来的总是会来，自从祖母特意要带他去栖霞寺上香的时候，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一问，还好那天就跟魏家的小姑娘说清楚了。

  唐墨安正了正脸色，非常坚定地对着唐光道：“父亲，我不愿意，我想娶的人是礼部侍郎孙博闻家的女儿孙惜苒。”

  孙博闻原只是苏州学政，却在宣文帝登基后，被破格提拔，升任礼部侍郎。

  孙惜苒是这几年京中出了名的才女，秦棋书画，样样精通。

  唐墨安本来最不屑这种挂着才女名头，干着哗众取宠事情的姑娘家，直到他在怀石书坊见到孙怀苒本人。

  眉眼淡雅，宛如江南雨巷中的丁香花，笑起来的时候又觉得眼中含了潋滟波光，正是他心目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伊人形象。

  当时他虽想跟其搭话，又怕唐突了佳人，只在旁边默默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孙惜苒在书坊里并没有徘徊多久，不过选了几本书就走了，但是选的这些书居然跟他想选的一模一样。

  那时他就觉得脑袋发热，那双眉眼好像淡进了心里。过后，每每听到孙惜苒的才名，都觉得心上微微悸动。

  所以，他是必不会娶魏蓁的，他的心上已经住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