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蓁

  他叫陆询。

  却不住在陆家。

  他住在齐府上，跟着姑姑姑父住在一起。

  姑父是一方的父母官儿，看着为人端方，他却本能的感觉到姑父不是什么好人。

  因为姑姑不愿意和姑父说话。

  小的时候，他家人都住在一个很大的房子里，那时候的姑父和蔼可亲，脸上是真心的笑容。

  姑母也是。笑的很美，很甜，就像姑母的名字一样。

  陆恬，多么美的名字，就像一幅带笑回眸的美人画儿。

  然后有一天，突然天坍地陷。

  至少对于他来说，就是这样的感觉。

  祖父、父亲、母亲、小叔、小婶，所有的人都突然不笑了……

  他们或是一语不发，或是愁容满面；或是怒气冲冲，或是长长叹气。

  他呢？

  他放了一颗糖进嘴里。“呸！”苦的，自己的眼睛鼻子都皱在了一起。

  那颗糖为什么是苦的，五岁的自己并不懂得。

  二十岁的时候，有一天，他也发觉糖是苦的。

  那天，自己终于明白了，无关乎糖，因为当整个人都苦的时候，一颗糖，无济于事。

  五岁的陆询懵懵懂懂的被姑姑接回了家。

  不同于陆府的人，姑姑是笑着的，她笑着对小陆询说：“以后，就和姑姑住在一起，阿询，好不好？”

  他也笑着点点头，“姑母笑的好看。”

  然而，后来他却发现，人难不难受，不是由笑来决定的。

  有时候，笑比不笑，更加难受。

  姑母死去的那天，他开始天天笑。

  当一个地方让你心生寒意的时候，笑是最好的伪装，它能迷惑别人，也能麻醉自己。

  陆府的父母不愿意接他回去，姑父写信告诉他们，只有留在齐府，自己才能得到好的教育。

  所以，六岁的，刚刚失去姑母的陆询，就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当笑成为了他的面具，突然之间，在齐府生活，好像也不那么难了。

  他可以笑着面对齐伯均对自己的各种责罚；他可以笑着面对那个贱人自成是他的新姑母；他可以笑着面对那个小贱种拉着他的手，甜甜的喊自己“阿询表哥”。

  只有六月十八，下着梅雨的天气，他笑不出来。

  因为就是在这个日子，姑姑牵着他的手，笑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个时候的笑容，才是陆恬的笑，之前那一年，不过是齐夫人的笑罢了。

  可是，他不是因为悲伤而笑不出来，是因为生气而笑不出来。

  姑姑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很开心。

  可是，丢下了自己，他很生气。

  六月十八这天，他不想笑，找了一个角落静静发呆。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

  他继续看着天空，只是把自己往阴影后更缩了一点儿，让黑暗把自己包围起来。

  不一会儿的时间，旁边的草丛里有细细的抽泣声传来，呜呜咽咽，到有点像他在陆府的时候养的那只小奶狗。

  七岁的小陆询有点好奇，或许是谁家的小奶狗，或是刚生下来的小花猫吗？

  不由自主地，他往前探了探，却踢到了一颗小石子的上面。

  黑暗中突然想起来的一声动静，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是谁？”弱弱的声音乍着胆子响起，奶萌奶萌。

  小陆询思索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个声音好像并不在他的记忆库里。

  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接近，陆询把身子往黑暗里藏的更深。

  “是谁，在那边？”一个小女孩出现在石头的前边。她看上去不过四岁，一边扎了一个小包子头。

  萌萌的奶音继续颤抖着响起，小女孩没胆子进到黑暗的角落里，只敢站在岩石边向里面张望。

  小陆询皱了皱鼻子，这小丫头声音挺好听的，怎么长的跟个小猪似的。

  怪不得脖子上带个小金猪的坠子，也许是猪精转世，也说不定。

  小女孩两根泪痕像宽面条似的挂在她的脸上。

  半晌，她皱了皱鼻子，轻轻说道：“您是不是花神娘娘？我娘说，小孩子不能随便到花园子里来！”

  “花神娘娘会把他们的魂儿给迷走的……”

  擦了擦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怕而留下的鼻涕眼泪，小女孩对着黑暗的角落笑了一下。

  因为刚刚哭过，眼睛红红，鼻子红红，配着她白胖胖的小脸看起来就像猪兔子精转世。

  “花神娘娘，我相信您只是因为没人玩了才要小孩子去的。”

  “我可以陪您玩，您能不能，能不能救救我娘，她病的好重……”

  说着，小女孩好像又要哭了出来，她却生生忍住，喃喃自语地安慰自己，“娘说大人不喜欢看到小孩子哭的，懂事的小孩子不能哭……”

  她又对着陆询的方向，努力的绽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很丑，但是很真诚。

  “花神娘娘，您能不能帮帮我？愿意救我娘的话，你就把我迷走吧！”

  说完，小女孩儿闭上了眼睛，一边微微颤抖，一边保持这个比哭还丑的笑容。

  外面的阳光洒了小女孩一圈，隐约间，好像真的是一个刚下凡尘的小猪精。

  突然的，躲在黑暗里的小陆询，觉得自己莫名被取悦了，不知不觉中，他低笑出声。

  “小姐，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快回去，你母亲来了！”

  外面乍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小女孩也被吓了一跳。

  “张妈妈，我不想见母亲，她不让我喊娘！我讨厌她！”

  “小姐，可别这么说。”张妈妈轻轻摸着小女孩的头，“回去吧，我们小姐最懂事了。”

  光渐渐散去，黑暗中的小陆询却感觉到嘴角有些微痛。

  手指有意识的抹上脸，陆询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刚刚笑的那么开心，笑的那么用力。

  这是进入齐家，唯一一个，开心的笑容。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齐伯均妾室任姨娘的女儿。

  他得知的时候，正是任姨娘下葬的那天。

  小姑娘只敢在鬓边带一朵白花，无声将眼泪鼻涕糊满整张脸。

  不知怎的，那天不是六月十八，他却也不想笑。

  小陆询长成了少年，小女孩也长成了少女。

  从栖霞书院回来，她陌生却又疏离，他却遗憾而又欣喜。

  遗憾错过了她那么多年的时光，欣喜他终于可以在有光的地方看着这只小猪精。

  太过明白小猪精的处境，他总是借着送那个小贱种的名义，暗暗地送一些想送的东西给齐诗容。

  她好像也明白自己的心，对这些明明并不贵重的礼物却欣喜接受。

  陆询以为，也许等到秋闱春闱，他就有资格在阳光下牵起她的手。

  轻轻跟她说一句，“你笑的很丑，但是，我很喜欢。”

  可是这一句，终究，没有说出口。

  二十岁的陆询没有吐出那颗发苦的糖，他静静地嚼碎，咽了下去，扯出一个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从此后，只有阴影，他的世界没有阳光。微信搜索公众号：w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电影温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