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季

  取画的人来了，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面色红润，体态丰盈，牵着一个小女孩，正是画中的那个孩子。现实中的孩子更加生动可爱，肤白如雪，明眸善睐，长长的睫毛，漂亮的粉色公主裙子，白色的长筒袜，水粉色的小皮鞋，鞋面上一只蓝色的蝴蝶活灵活现得像随时都要飞离鞋面，飞向远处似的。

  米加加看着这个孩子，一时间竟然忘了她擅长跟陌生打招呼的本事。只是看着那个孩子，眼神里悲喜交加。

  “来取画。”苏至谦走向母女两人。“来看看吧，有什么不满意可以修改。”说着就引她们到那幅画前。

  “妈妈，这是我。”一个甜美的声音在寂静的画廊里回荡，小女孩激动地指着画面上的小女孩喊道。

  因为声音清脆得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想要听不见都是不可能的，顶顶也伸着头往这边看了看，凝神片刻，他的眼睛里有了某种回忆被换回来的迹象，他想起了朵朵。

  那次朵朵跑进画室，看到一盒盒五颜六色的油画颜料兴奋地拍着手，也许她以为这就是一个个好玩的玩具，突然她就将一只小手伸进了颜料盒中，然后迅疾地摁在顶顶正在画的画布上，立刻就留下了一个颜料薄厚不均的小手印，“朵朵，你。”他大喊道。

  “顶顶，小点儿声，吓着小妹妹。”陈染的声音在客厅里传了过来。

  “朵朵她，”顶顶在措辞该如何形容朵朵的不可饶恕，“她把我画的画弄脏了，怎么办呀？”

  “能怎么办，再画一张。朵朵想跟你玩，你就陪她玩一会儿。”陈染在客厅里继续不慌不忙地说道。

  “妈妈。”顶顶气得放下画笔，想要驱逐朵朵，但是又不敢大张旗鼓地说出来，只能唉声叹气道：“烦人，烦人。”然后就把那幅画一把撕下来，扔给了朵朵，“给你了。”

  朵朵如获至宝似的，娇滴滴地笑道：“谢谢哥哥。”她的想象力在那幅画布上得到了充分地显露，她蹲下来将那只蘸着颜料的小手啪啪啪地印在了画布上，一会儿工夫，整张画就布满了小手印。她可能是累了，终于停下来，站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并且叫道：“哥哥，看。”

  “给你妈妈看吧。”顶顶根本就不理睬，重新铺了一张画布，又开始作画。

  朵朵已经站在顶顶的身后，大概是觉得一个人弄完了那么色彩飞扬的画面，需要有人喝彩的，竟然没有人在意，当然很不甘心。她指着她的大作，大声叫道：“哥哥，哥哥，你看。”

  顶顶一转头看到了那幅画，“哇，不得了呀，简直就是一幅抽象画。”

  朵朵当然听不懂什么是抽象画，她只是从顶顶的表情上判断出她做得很好。于是也跟着开心地笑着，拍着两只肉呼呼的小手以示庆贺，结果两手都粘上了颜料。

  “顶顶，不要一惊一乍的，给小妹妹做榜样。”陈染的声音这次是从书房里传出来的。

  “知道了，妈妈。”顶顶敷衍着答道，他想专心作画，不想让朵朵在身旁，总是分散他的精力。

  “朵朵，去看看你妈妈来了没有？”顶顶轻声说道，生怕陈染听到又要怪罪一番。

  “妈妈，没有回来。”朵朵脆生生地说道。像是听出了这不过是大孩子耍弄小孩子的小把戏。

  “来了，你去看看。”顶顶指着门口说道，他想等朵朵一出门，就关上画室的人，再也不让她进来。

  “没有，哥哥。”朵朵一本正经地说道：“妈妈来了，会喊朵朵，妈妈没有喊朵朵。”

  “你。”顶顶生气道。他彻底地败给了这个幼儿园的小朋友，这个小他五岁的小朋友。

  过了一会儿，加加阿姨回来了，一进门就喊：“朵朵，朵朵。”

  “妈妈回来了。妈妈回来了。”朵朵高兴地一边喊，一边跑出了画室。

  “啊。”米加加惊叫一声，“陈染，怎么回事？”

  顶顶也从米加加的惊叫声中觉察出一定是有事情发生了，果然不出所料，加加身上那条米色的裙子印着朵朵的两个小手印。那还用说，一定是朵朵扑向她时，留下的纪念。

  “朵朵手上怎么有颜料呀？”陈染惊讶地问道。

  “陈染，你能不能尽点儿心，帮我看一会儿朵朵，就那么难吗？”米加加生气了，而且是十分生气，叫嚷道：“瞧瞧朵朵的两只手都是什么呀？油画颜料，会伤皮肤的，还有我的裙子也报废了，即使用松节油也是很难清洗干净的。”声音越说越大。她更心疼那条裙子，那可是她新买的，花了几张大票，准备明天参加公司活动一展身姿的，这下全泡汤了。当然也心疼朵朵的小手，但是她知道只要多洗几次就没事了，总会洗干净的。

  “朵朵的小手怎么会有颜料呢？”陈染赶紧抱着朵朵在水龙头下又是洗手液，又是肥皂水地彻底地清洗，还是留下了一片红印子。“朵朵，疼吗？”

  “不疼。”朵朵摇着头道。

  “顶顶，怎么弄的？”陈染一边给朵朵的小手上药膏，一边问正在看热闹的顶顶。

  “朵朵把手伸进了颜料盒中。”顶顶说道。然后他一转身回到画室拿着那幅画，站在她们面前展开，“看，这是朵朵弄的。”

  “朵朵？”陈染立刻意识到什么，她奔到画室，歇斯底里地惊叫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画室的地砖上，围绕着一个画布大小的长方形的空白边缘处都是朵朵留下的手印。原来朵朵蹲在地上摁手印的时候，出界的地方手印上的颜料就落到了地砖上。

  “天呀，真是杰作呀。”加加看了一眼说道。

  “加加，赶紧给我清理干净，否则重新给我铺地砖。”陈染毫不客气地说道。

  “行了，别小题大做了。”米加加笑了起来。“这个交给我，用有机溶液溶解，保证清除得干干净净。想起当年打工时给室外的瓷砖绘画的情景，画错了就用此法清除，那时我画上一天才能挣到一百元钱，廉价的劳动力呀。”她大发感慨。

  “别忆往昔了，还是给我清理地砖吧。”陈染催促道。

  有机溶液刺鼻的气味顶顶仍然记忆犹新，他只得放下画笔，躲到了客厅里。朵朵突然就伸出两只手拉着他叫道：“哥哥，哥哥。”他又一次听到了朵朵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仿佛她又回来了。

  “妈妈，这是你。”小女孩稚气的声音又一次响彻在画廊里，她指着背景里的那个人说道。

  “是的，宝贝。”小女孩的妈妈笑道：“就是小了一点。”

  “这是运用了远近结合，动静结合的画法。为了更突出孩子。”苏至谦在一旁解释。

  “画得好。”小女孩的妈妈说道。

  “妈妈，你看蝴蝶飞起来。”她指着画面上的几只蝴蝶兴奋地叫道。然后又低头看了看她鞋面上的蝴蝶，问道：“妈妈，是我鞋子上蝴蝶吗？”

  小女孩的妈妈，笑道：“是你鞋子上的蝴蝶，飞起来了。”

  “真的呀。”小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又一次在画廊里响起。

  顶顶拿着画笔，努力地吸附着小女孩说过的每一句话，直到小女孩跟苏至谦说再见，并且听到了玻璃门被推开和关闭的声音，他凝视着画笔，狠狠地在画布上涂上重重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