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司命
北邙山，地处龙腾帝国北部尘域，背山面河、地势开阔、土层深厚、坐贯西东。此山藏风纳气、龙脉蕴灵，实乃世间难得的洞天福地，因而有幸被帝国皇室钦定为帝陵所在。
从远古时代龙腾帝国开国以来，历代帝王都最终安眠于此。皇族、将相能获准死后入葬北邙山，即是生前最大的荣光与恩宠。古人有诗云：“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帝京人旧墓。旧墓人家旧葬多，堆着黄金无买处。”
可笑可叹，万千锦绣荣华、覆手权倾天下，到头来，不还是尘寰中，一具无人忆起的朽骨么。
啊不，还是有人记得的，象征性的也算。
他身着黑锦缂丝雀羽九龙袍，恭敬虔诚地进香。堂皇冠冕上的缀珠摇动，恍惚了那清冷面容。
祭祖大典隆重庄严，这代表着帝国气运的传承，任何人马虎不得。进香完毕后，皇帝默然转身走下长长的阶梯，接下来皇族、满朝文武依次进香、礼拜。高坡上，有个小女孩抱膝而坐，静静地看着下面衣冠楚楚、权势滔天的大人物们一个个如被提着线的木偶般重复着流程，不禁噗嗤一笑。
她的目光，与那冠冕龙袍的人隔空交汇。
他也一笑。
……
“奶奶，他们什么时候才会走啊？”小女孩无聊地拨弄着一朵小花，问身边的老妪。
她才十岁年纪，却已是出落得清秀动人。一头黑色短发刚刚及肩，长长的睫毛下，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她的表情很少，甚至还带着些许羞涩，纯净无暇的淡棕色瞳孔中，闪烁着浅浅忧伤。
“傻孩子，每年你都问这个问题。这么讨厌他们么？”老妇人静坐在一块黝黑扁平的磐石上，一直保持着闭眼盘膝打坐的姿势，就算是说话也未曾睁眼。
小女孩沉默了片刻，又是低头拨弄起了小花：“也不能说讨厌，我只是不喜欢与人接触罢了。”
老妇睁开了眼睛，深邃的眼眸直凝望向那小女孩。她似有感应般也抬起头，而老妇就这样看着她半晌，一言不发。
正当她感觉心头有点发毛，想要移开视线的时候，老妇终于开口道：“孩子，你不久就要踏入这江湖了，与各种各样的人接触是不可避免的。”
“为什么我不久就要踏入江湖了呢？”她反问道。
老妇又已经闭上了双眼，一言不发。
……
暮色黄昏。
阴阳界破钟神造化，万缕霓霞坠洒。苍翠未了，决眦穷秋林，天际归倦鸟。
“今日的祭祖大典叨扰叶老前辈了，无夜心存歉意。”迷蒙的霞光映在那冠冕龙袍的身影上，把清冷的面容再勾勒出了三分峻峭。九五之尊，此时竟向着这毫不起眼的老妇微微躬身致歉。他身边只带了两名侍从，也跟着深鞠一躬。
“老朽可受不起天子这等大礼。既住在这北邙山，看着点帝陵也是举手之劳而已，陛下不必多礼。”老妇的语气稀松平常，并未因为对方尊贵的身份而出现半点变化。这谦恭清冷的龙袍青年，就是龙腾帝国当朝皇帝——胤无夜。
“小女叶珞珊参见皇上。”那清秀动人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来，看见老妇正与胤无夜交谈，自然是委身行君民之礼。胤无夜冷峻的神色终于有所解冻，上前一步就把她扶了起来，温柔一笑：“快起来，不是早说过私下里不用行礼的么。珊珊又变漂亮了，长大了以后肯定是个绝世美人。”
“无夜哥哥净会取笑我。”叶珞珊浅浅一笑。她很美，笑起来的时候更美，只是眉眼间始终有着抹不去的淡淡哀愁。
“天色也不早了，若是没有别的事，陛下也早些回去吧。”老妇仍是不咸不淡地开口。胤无夜自然明白这位老前辈不喜欢被人打扰，不然谁愿意幽居在这北邙山。当下胤无夜只得再行一礼作别道：“那就不多打扰叶老前辈了，改天我再来好好陪陪这丫头。”
胤无夜宠溺地揉了揉叶珞珊的脑袋，随后正色向老妇躬身作别。
“无夜哥哥再见。”她轻柔的开口。
穿着龙袍的身影黯淡于暮色，最终模糊了。
“他过几天就会来的。”老妇轻叹一声，“不过到那时候你们都开心不起来了。”
“为什么？”她反问道。
老妇又默不作声。最后她也起身，消失于暮色。
……
“珊珊，你听说过司命者吗？”老妇温和地问道。
老妇与叶珞珊此时正席地坐在小山坡上，惬意地吹着凉爽夜风，璀璨的星斗弥望。今天老妇的话似乎特别多，还时不时神叨叨的，让叶珞珊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她有记忆起，她就是生活在这帝陵所在北邙山，很少有机会出去。老妇是她唯一的亲人，虽然连叶珞珊本人都觉得老妇并不像是。她管老妇叫奶奶，而老妇却从不叫她是孙女，一直是直呼其名或者叫她珊珊。并且她姓叶，老妇也姓叶，哪有孙女跟奶奶姓的？
但如果连她都不算，那叶珞珊就真的举目无亲了。
皇室感念叶老守护帝陵，时常派人来探望她们，并且每次都是诚心诚意地带来上等的衣食奉献。皇帝胤无夜也是很喜欢叶珞珊，一时兴起就会微服私访来看望她，但每次过不太久就会被老妇不客气地赶走。胤无夜几次提出想把叶珞珊接进皇宫，给她皇妹的身份地位，让她享受荣华富贵的人生，却都被老妇一口拒绝。
几次下来胤无夜没办法了，而叶珞珊本人也舍不得让老妇一个人孤孤单单待在北邙山，这事就算这么耽搁了下来。
叶珞珊游离于往事，一时竟忘了回答。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老妇正静静地看着她，赶忙道：“我……从小生活在这北邙山，哪有机会听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呀？”
老妇仰头凝望漫野星辰，悠悠开口道：“这人，就和星星一样。人会生老病死，月也有阴晴圆缺，再耀眼的星辰，也会有陨落的那天。日升月落，斗转星移，都遵循着亘古不变的规律。人世间的芸芸众生，也有着各自无以改变的命。而我们司命者要做的，就是维持这世界的平衡，执行众生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