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帝陵
命灯？自己那盏看上去再无用不过的灯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叶珞珊也是愣住了，而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叶棠竟要把司命之位传给她，这岂不是意味着叶棠也要随之失去长生？
“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叶棠微微一笑，把叶珞珊抱在怀里，“奶奶活了这么几百年，却几乎没有一天是开心的，这样的苟活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呢。要是我能找到有资格接任司命之位的人，我早就传给他了。”
“而你，是我找到的第一个合有此命的人。这长生，又不是永生，就算我不把司命之位传给你，不出几日我也该寿终了。珊珊，你就当是帮奶奶的忙，好让奶奶早点去找爷爷，好吗？”
“……”
断断续续的抽噎中，叶珞珊终于“嗯”了一声。
……
冷冽惨白的月光寂寞地流淌在帝陵上，呢喃着孤单、千万年。帝陵宏伟而庞大，乃是几千年前皇室诏令整个帝国的能工巧匠费时数十年修筑而成。它历经了无数战火动乱、岁月侵蚀，天灾人祸之下皇室前前后后修复了帝陵五次，每年的维护也从未落下，这才使得这古老的建筑能屹立至今。
北邙山帝陵，乃是明文规定的禁地，只允许帝国官员或是皇族踏足瞻仰，违者以流放论处。要员、皇族擅闯入帝陵内者，一律革官去爵，贬为庶人后流放；平民胆敢入帝陵内者，杀无赦。
帝陵的修筑风格承袭了皇室一贯的奢华与气度，此时在月色下远远看去，愈发肃穆庄严。威武的九条盘龙映着惨白月光，平添了几分狰狞。帝陵的大门有六米宽、十二米高，极尽气派。其实刚才所述闯入帝陵内的惩罚虽然很严重，但真正有本事闯进其中的人却是寥寥无几。原因便在于这陵门设有天机锁。
天机锁乃是这世上最为复杂的锁具，其本体为一个立方嵌在门中，锁体内的构造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改变，只有使用天机密钥才能顺利将其开启。若非如此，哪怕是圣者级脉灵师要强行拆解这天机锁也绝非一时半刻就能完成的，这段时间里足够护陵人前来将其斩杀了。
而作为护陵人的叶棠，恰巧有着一把先帝亲赐的天机密钥。
走近了陵门，映入眼帘的又是那副连叶珞珊都见过无数次的对联：“画栋雕梁绫罗坠，须臾回首已成灰。”
叶棠取出闪烁着湛蓝光华的天机密钥，插入锁孔之中。天机锁内顿时机械转动的声响不绝，莹蓝色的光华透过无数细密的缝隙映射而出。随后，从天机锁开始，湛蓝的光线逐渐蔓延到整个陵门，机关齿轮随着光芒的亮起而轰然转动。
陵门打开了。叶棠带着叶珞珊走入了帝陵中。
……
皇室对帝陵的保护如此严格，有着诸多因素。皇家的威仪、逝者的清净等等都是要考虑的，但说到底，令万千人觊觎的还是随着帝王将相一起被埋葬的无数珍宝财富，以及那些永世不可告人的秘密。
帝陵内，无尽的奢华骤然转为低调与质朴，颇有返璞归真的味道。在这北邙山静默屹立千年的帝陵，似是想告诉后人：面对生死，怎般的锦绣浮华终归虚妄。本真，才是生命永远不应抛却的属性。
“帝陵内乃是气运最盛之所，在此传承司命之位能利用天地灵气来最大程度地减轻你的痛苦。”叶棠解释道。叶珞珊轻声问：“痛苦？传承司命之位还会伴随着痛苦吗？”
叶棠苦涩地一笑：“那当然了。得到强大的司命之位传承，必然要付出代价。这种程度的痛苦，已经是底线了。有时身为司命者，要以一生的痛苦作为牺牲。”
“珊珊，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好了吗？传承的痛苦，是由内而外、无休无止的，就像你被撕裂了无数次又强行粘合在一起一般。没有足够的意志力根本不可能坚持下来的。”叶棠严肃的问道，“我当初为了复仇什么痛苦都能忍受，而你小小年纪又怎么会有执念来坚持呢，一旦传承失败我们就都没命了。”
叶珞珊抬起头，漂亮的大眼睛中仍是笼罩着淡淡的哀伤。但她还是决然点了点头，用稚嫩生涩的嗓音答道：“我想好了。”
……
无穷无尽的痛！叶珞珊的嗓子早已喊哑了，泪水顺着她因痛苦而扭曲的俏脸滚滚流下，汗与泪打湿了她的内外衣裳。天地灵气在叶棠的驱使下已经汇聚为肉眼可见的光带，源源不断地流淌入叶珞珊娇弱的身体。即便如此，她所受的折磨依旧让人难以想象。
肌肉筋骨、五脏六腑由内而外地经受着撕裂般的刺激，她的身体似被分割成亿万的碎片，再重新拼合，下一秒再撕碎！这令人发疯的疼痛哪里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所能忍受的。而叶棠再怎么干着急也没法帮上叶珞珊半分，因为要将司命之位从她身上剥离，她也要承受相当的痛苦，根本不可能再分出心思。
脑袋一片空白，叶珞珊几乎连呼吸的能力都要失去了。她的精神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着，随时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陈雨麟在魔鬼特训中经历的痛苦与此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她真的要坚持不住了，支离破碎的苍白就要将她的一切吞噬殆尽。
叶棠睁开了眼，望向她的目光却全是温柔与愧疚。
她再也、再也不能坚持一秒钟了。黑暗与死寂交织的潮，轻拥着她伤痕累累的灵魂，呓语着沉沦的歌。她要睡了。
睡了……
可如果我就这么不管不顾地睡着了，奶奶会伤心的吧……
……
叶棠终于笑了。两行浊泪无声滚下，她轻柔地拥抱住叶珞珊，想把自己最后的温暖留在这女孩的记忆中。她的身子逐渐变得轻了起来，悄然上浮，叶珞珊拼命挣扎也再无可能抓住她。她的身影开始虚化，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幽暗的帝陵。
不尽的泪光充盈了叶珞珊的双眼。她最爱的奶奶、唯一的亲人，在模糊的视线中微笑着向她告别，身化光影，纷然碎落成折翼的蝶、亿万飞舞。
风华玉露无处驻，千载弹指，花月镜中雾。
叶珞珊伸出手，微茫的光点落在掌心，却似冷焰灼痛。
滴在她脸颊上的泪，还是热的……
……
“晚辈胤无夜，前来送叶老前辈一程。”穿着一身黑色便装的皇帝，亲自前来致哀。
“奶奶的身子……随风而散了，因此……只能立个衣冠冢。”叶珞珊披麻戴孝，漂亮的双眼早已通红，却再也无泪可流。她的声音沙哑无比，简直要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胤无夜心疼地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叶珞珊安安静静地抱住了胤无夜，没有哭也没有闹。
一个无泪可流，一个不能流泪。
“从此刻起，你就是朕的皇妹，跟朕回帝京城去，朕不能再让你受到半点伤害。”胤无夜决然说道。叶珞珊笑了，却是轻轻摇了摇头：“奶奶在传承司命之位给我前，要我答应三件事。”
“一，她走后只要立个衣冠冢就好了，不准张扬、大肆操办，也不准我为她守墓。”
“二，要是无夜哥哥要把我接进皇宫，不能答应。”
“三，让我在丧事结束后，即刻前去猎取星灵，然后独自前往蕴仙阁，让无夜哥哥不能派人护送。”
胤无夜急了：“此事万万不可！”
“无夜哥哥，我知道你疼我，但奶奶是绝对不会害我的。”叶珞珊拉住胤无夜的手，认真地说道，“我涉世未深，正好乘此机会历练啊。哥哥别看我修为弱小，可我现在是当世唯一的司命者，我不会有事的。”
胤无夜沉默了。他忍心拒绝这个内心已经千疮百孔的女孩，来让她的伤更深、哪怕只是一点点吗？
最后，这位年轻的帝王，选择了妥协。大不了暗中派人保护就行了，先答应下来再说。
他从储纳戒中取出一枚暗金色的令牌，递给了叶珞珊：“好，我答应。不过，这帝金牌，你一定得收着，以防不测。这帝金牌的效用跟龙腾府的九璃龙令差不多，不过承诺方，是帝国皇室。见此帝金牌，如朕亲临。”
“嗯。无夜哥哥真好。”
“傻丫头，我要你好好的。”
“嗯。”
……
纵使遍体鳞伤，我们依旧要看见明天的太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