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黄粱
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
她如断线的木偶般跪倒在他身畔，晶莹的泪似珠串绷断、坠洒不绝。
她华美的金缕雪纱裙，浸于血泊、啜饮着。
墨狰再度暴张血盆大口，对着她狠狠咬下。
她都罔顾。
而这一次终究没有成功。杀气四溢的脉气匹练虽是迟来，却多少也算为他复仇了。墨狰的脑袋被轰得四分五裂，无数血肉混杂着脑浆散落遍地，壮硕而残破的庞大兽躯沉闷倒地，真正地生机全灭。
她颤抖着凑近他苍白如纸、却依旧英俊而倔强的面庞，泪不绝流淌，褪尽血色的唇微微翕动，却始终没能道出一个字。
叶珞珊无力地坐倒在地。
她看见他的命灯，灭了。
……
很久很久，很久很久。
虚浮明灭的光影，时隐时现地照亮了天地。灵魂于亘古的虚空中漂浮，轻盈如雪、也微茫如雪。这广袤无边，是世界的尽头吗，还是尚未来得及归入阴曹地府的孤魂野鬼、最后的留恋？
他如痴如醉。
天地渐暗。又是那熟悉而陌生，曾浸润过你每次空虚的呓语、也拥抱过你所有幽深的堕落……的黑暗啊……
他忽然挣扎如溺水将逝，伸出手、想抓住最后一缕消逝的光。
可终究，只是徒劳。
暗无天日。
他放弃了，任由自己沉溺失坠。没有了痛苦、没有了险阻，一切都归于那无境无止的幽邃。
不知从何处，优柔婉转的腔调飘飘荡荡、兜兜转转，传入耳畔。仿佛有一台大戏唱响了千年万年，无尽悠长的光阴抹去了粉墨脸谱，也凋敝了青鬓鲜衣，却始终带不走那隽永的音泽、绕梁三转！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最深沉的梦中，可还有摇曳心旌的词句，轻奏回音。唇微启、颤抖着欲语，却终无后续。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他信自下床，推窗望向院中，那对月轻吟、如霜冷冽如雪高洁的女孩。这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就连三春煦暖也无力消融分毫，却凭王孙公子一句温存软语，便可吹化。
他多么想就这样冲出门，去轻拥那月下娇美的人儿，可他刚把门推开，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外面依旧是夜，却不是龙腾府的夜。
“得放手时须放手，眼前无路莫回头。”又是苍老而阴冷的声音响起，却在念诵那断崖旁的大石上、镌刻了千年仍未磨灭的诗句。
他恍然。
星稀月朗、极目荒凉，春风不度鬼门关。小山丘上，只有他和魔鬼二人。魔鬼扔给他一个卷轴，他依稀记得是那灵阶高级灵技龙啸拳。漫不经心地展开卷轴，他的心却是猛地一跳。
卷轴上的文字分明是：
《龙帝吟》
情丝缠绵连不断，
缘始殇劫乱。
明眸浅笑媚倾城，
羽柔金铁铮。
……
他猝然合上卷轴看向魔鬼，只见魔鬼缓缓地站起，被魔铠覆盖的双手轻轻地揭下了自己的头盔。他看不清魔鬼的脸，因为魔鬼此时背向月光站着，面部漆黑一片。
他不信邪地揉了揉眼睛，等他睁眼，却是阳光刺目。
天朗气清，正是举行觉醒仪式的好日子。恍惚间，玄老和哥哥都在身边，父亲一袭华贵的紫金长袍在主持着仪式。银铃般清脆悦耳的笑声传来，他转头，看见那明眸善睐、巧笑嫣然的娇颜。在她身旁一位淡青色长发的儒雅男子却是略带尴尬地捂住她的嘴，歉意一笑。玄老望向那男子，颔首回礼。
他动容，向着她走了过去。她只是看着他，面带笑意而已。
等他到了她面前，她已不见。
他还是在芜香苑，在自己房间的窗边，深深地望着凄美的月色。
未央。
他躺回了床上。倦了。神思昏沉。
又是黑暗呐，如潮、寂寂无声。它从不索求，从不逾界，却永远如梦寐以求的爱人，在你最困顿最苦厄最无助最孤独的时刻，热切而倾尽所有地拥抱你。
只求你能在深沉的夜，将它记起。
字正腔圆的唱词传来，又淡了、远了，一如短暂似朝露的浮生，不过是一醉后恍然梦醒、黄粱正香。
“少年，你在寻觅些什么呢？”那许久之前曾在梦中响起的声音，此刻再度浮现耳边。
老人依旧苍老而慈祥，黑丝绒长袍的兜帽下，还是那普通到找不出任何特点的脸——除了那双在这世间绝无可能出现的眼睛，闪烁着生与灭、倒映着天与海、容纳着星与月的浩瀚双眸。
他深深、深深地望进老人的双眼，恍惚间从那眼中看到了自己短暂一生的闪影，忆起了浮世的喜怒哀乐。
他找回了自己的名字。
陈雨麟。
“少年，你在寻觅些什么呢？”老人依旧如此问道，温和而富有耐心。时光悠悠绵绵不尽、却也如弹指一挥间消逝如流，他有的是永世不竭的时间，不争这分分秒秒。
“我……不知道。”陈雨麟似是在自言自语。
老人笑了。他负手径自转身走去，一边点道：“这次无关答案了。你在等一个问题。”
陈雨麟紧跟着老人的步伐，走向那无穷深邃的中央、璀璨如星海瞬息变幻的光球。老人带着他在光球前停住脚步，又转身和蔼地望着他。陈雨麟顺着老人的话道：“您问我吧。”
老人并不发问，只是微笑道：“上一次你想要答案，这一次你想要问题，方法是一样的。”
他再度抬头，发现自己与那高高在上、睥睨尘世的光球之间，似乎又不再遥远。他微微颤抖地伸出手，可是发现这光球相比上一次少了些什么。他终于把手贴上了光球，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陈雨麟疑惑地望向老人，老人只是微笑道：“问题是你要问的。”
一言已毕，老人便再不说话，温和地看着陈雨麟而已。
“是你要问的……是你……”他喃喃自语，却突然如遭电击般想明白了一切。他盘膝而坐内视自身，进入了修炼状态，精神感知悄然浸入丹田，寻到了那突如其来出现、又曾给予过他力量的混沌光珠！
老人点头微笑，随后转身离去。独留陈雨麟一人和那无上玄奥的光珠在这片天地、交相辉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