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魔像
“不我是伯森特,不对我是不对,你刚才叫我什么?”
刚睁开眼的伯森特脸上一片迷茫,他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捂住眼睛,几欲瞪出眼眶的眼珠里密布血丝。
“我做了什么?”
他在自问自答,表情极端痛苦,挡在眼前的五根手指深深的弯曲着勾进了肉里,仿佛不这样做就不能生存:“我在这干什么?这里是哪?我又是谁?”
有血滴了下来,顺着他的嵌进肉里的指甲。
他忽然大吼一声,把手中的黑影往远处一抛,仔细一看,竟是颗带血的眼球。
“不对!”
喘息声。
突然,他又发出一声惨叫,脖子像是失去了脊柱的支撑,弯折的几乎与肩膀平行。
他哆嗦着扑倒在地上,两只手痉挛的夹住了身体,全身上下的肌肉都抽动起来。
脖颈间骤然一松高格害怕的爬了两步,惊恐的回头望着他发抖,见他极其费力的抱住了青筋暴起的脑袋,直到片刻之后,又渐渐没了动静,抬起头。
瞪着那只唯独剩下的眼睛。
他的口中再度吐出轻灵的女声,独眼里边显露出一个暗色的人形轮廓,最后的赢家已经不言而喻:“我见过你,你是阿历克赛·阿德里安。”
“哦,是吗?看来我们确实有过一面之缘,但我不记得了。”
阿历克赛笑了笑,对重醒的伯森特不怎么在意。他的注意力全在远处的房门上,其内,其下,都有种令他兴趣大增的,对他的探测法术做出了古怪反应的特殊震颤:“我的记忆力很好,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听过‘蓝梦’。你用了假名。”
“不管您相不相信,我没用假名,我就是‘蓝梦’。”
伯森特失缺了一只眼球的眼眶黑黝黝的,明明像是个要吸入一切的黑洞,但现在却在不停的向外吐出刺目的鲜红。
他的生命,不多了。
随着独眼内暗色轮廓的加深,伯森特两腮部分的肌肉发生了激烈的抽搐,他似乎是想配合语言做出什么表情,但明显,肉体的严重损伤减弱了蓝梦对于伯森特的控制,连带着他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词都带着颤音,带着股直坠地狱的末日味道:“您当然不会记得我,在格里奥达维多,您当时讲台下的学徒足有千人,而我,只是其中最为平平无奇的一份子。”
“像我这样的小人物,从来不会引起你们的注意。”
犹胜淋上一头鸡血的伯森特面目狰狞,他的肉体不甘的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从嘴唇到指尖,从和血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到不住抽搦着的手指,无一不再叫痛。但他的语气依旧淡薄,给人以一种与现实割裂的极度违和感,继而,是一份从心里莫名涌起的冷意。
“但自从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得到了它们。”
“不甘于平凡者不会永远平凡。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了,我也一直在为此做着准备。”
血流的愈快了。
浑身创伤的伯森特歪了歪脑袋,擦去唇边滴落的涎水:“不然,像您一样强大的‘殿下’,又怎会来我的这片小窝大驾光临呢。”
“在这之前,我是一直在期盼着得到导师的青睐呐。”
他比起之前更加颤动的手指显示出她激动的内心:“一年二年,三年,四年,永无止尽。”
“时间让我明白一切。”
“是啊,我是那么的卑微,你们从来不会注意到我,一个小女孩谦卑的求知之心。”
“现在,你一来就毁掉了我的一枚棋子!”
“我受够了!”
“如果是过去的我,或许会选择忍气吞声。谁叫我是那样的微不足道呢,但是现在,我不会,不会原谅像你这样的家伙!”
“你们这些傲慢的旧法师,老顽固,我虽然不是很希望在这个时间点遇上你们,不过,你来的也恰好,恰好来迟一步,我已经成功了,我正需要一个迫切的证明。而你,将作为我成功路上的第一份见证,元素之子殿下,你可真是块无比沉重的里程碑呢!”
“不经暴雨,不见阳光。”
“不下决心,不得未来。”
“我的成功之路,无人可阻!”
说完,伯森特眼内的轮廓逐渐淡去,他重新闭上眼睛,后脑重重的砸在地砖上,呼吸开始变的减缓。
“大人”惊魂未定的高格像条缺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无意识的摸向自己留有指印的脖子
“嘘。”
“我好像捕到大鱼了。”
“赛博坦克!”
内场深处,一个清亮的女声响彻了整个地下世界。
咔嚓,一只巨大的,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掌冲破地面,带起了剧烈的震荡,十数个还未来得及撤离的赌客和黑鹳成员眼睁睁的看着眼前唯一的一条通道被落下的巨石淹没,无数蛛网般的裂纹立刻爬满了脚下的墙砖——地底在塌陷,眼前的世界在大地的怒号中重新回归失序的混沌,每个凡人都被眼前的灭世之兆吓破了胆,他们疯狂的大叫着:“利维坦,利维坦!”
然后便感觉自己的末日将要来到,无能为力的他们在落下的尘灰和碎石中瑟瑟发抖,充满绝望。只能为自己的生存做出最后的努力——在蜷缩成一团的同时祈祷圣灵庇佑。
在几近于天灾的巨变中,殊为渺小的对抗只余下不智的可能。
圣灵是不可能来了,但还有法师。
“魔像。”
阿历克赛喃喃自语:“非生物的组合体,伟大而又美妙的新时代杰作”
“一个过去经过了百年钻研,尚存在于理论中的事物,太棒了真的是太棒了!”
“真的是太棒了啊!世界,我感谢你!”
眼前,魔像庞大的类人身躯巍峨。
阿历克赛的心情无比激动,他抛去法师的尊严,在辉煌的成功前低头。
“赞美世界!”
他双膝跪地,对着魔像高举双手,像是在迎接晨光,像是在迎接未来:“我感谢你,感谢你对我的垂怜。”
他带着虔诚的注视,注视着它,一摇一摆的从中空的坑洞中直立站起,铺陈在地面的地砖仅是一个幌子,其下是一个巨大的坑洞,观其大小,几乎笼罩了整个地下室。
坑洞的外沿粗糙,看的出来是一个临时使用化石为泥法术挖掘的隐秘空间,底下纷乱的插着用作支撑的木桩,不怎么坚实的顶盖已被其中隐藏着的秘密掀开——一个巨大无比的岩石魔像,从坑洞的底部直至内场的天花板,人类在其高达十数米的身躯前宛若蝼蚁。而这份震撼人心的巍然完全用泥土与石块组合,上面还长着苔藓和青草。
“高格,你知道幻想几时成真?”
不用等待,阿历克赛就立刻说出了他自己想要得到的那份答案:“当人们都开始相信的时候。”
神话,临世了。
简简单单的材料——石头和泥土。
十几米高的魔像身躯的每一个部分,都有用翠绿色的类宝石镌刻符文维持联系。巨量的魔力反应在类宝石变化的色泽上得到体现,一点点泄露出的气息使得阿历克赛自觉如鱼得水,心情欢快。在魔力充盈的环境下,周围空气中的元素的活跃程度也至少提升了两个等级。
传说中的泰坦也不过如此吧。
“决定了,为了赞赏你的功绩,你会成为我的‘杜瓦西里’。”
“而现在,就让我将你的希望狠狠的击碎。然后”
他顿了一下,身边浮起符文。
“在它的废墟上建立起真正伟大的,新时代的秩序。”
“大人!”
没想到自己的新主人竟还有与之一战的想法,高格被眼前突然出现的‘巨人’吓坏了,他口中嚷嚷着:“圣灵啊”竟克制住了对阿历克赛的恐惧,伸手扯住了法师的衣袍一角:“大人,大人!”
他只是反复重复着大人两个字,颤抖的嘴里再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放开。”
阿历克赛骤然被打扰到兴奋的心情,一摆手,高格全个人即被无形的巨力抛飞,脊背撞在墙上,落地滚了两圈,沾满了血的嘴里吐出几颗好牙。
“别担心。”
阿历克赛无暇去管自己的随口安慰到底能起多少的作用,面对魔像,这种新生的魔法造物,他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求知欲了。
“上啊,赛博坦克,碾碎这些蛆虫。”
空中,一个红袍的女人缓慢飞至魔像的头顶,那里正好留有一个可供站立的平台。她就站在那儿,刻意裁剪过的红袍前边短而后边长,更像是俗世里贵族小姐们所穿的连衣裙。裙袂垂至膝盖,米黄色的短靴外露着一圈白袜边,正在其中的是一截纤细的小腿,洁白且没有多余的赘肉。兜帽下,只有圆润白皙的下巴引人遐思。
她的左手上拎着一根短杖,杖端是颗和魔像上类宝石相似的翠绿色圆石,有流动的魔力在其中旋转,时而凝做一条长蛇,时而散作一团云雾,氤氲中,偶有七色的极光闪动。
她的右手则提着一柄十字剑,长约一米,精钢剑柄,握手处缠着几根不同色彩的麻绳。剑格下的是牛皮剑鞘,上边缝着两个背负用的搭扣。
现在,她一声令下。座下的魔像顿时运作起来,举起数十吨重的拳头,哪怕没有任何元素附着,光凭蛮力也要将面前的一切一拳打成肉饼。
这和对决伯森特时不同。法师不可能靠着魔法盾来抵挡魔像的攻击,哪怕理论上魔力足够,再强大的重击亦可抵消,但他不可能做这种近乎于找死的冒险。
阿历克赛同样让魔力托举着自己飞向天空,几年前有过一次屠龙经验的法师知晓该怎么对付大个子。
尤其是有主人操控的大个子。
boo!
整个地下室都在地动山摇。倾倒而下的碎砖瓦砾带着崩塌了半边的广场不停的流入好似一张巨口的坑洞内。
魔像抬起拳头,此时扬起的尘海几乎遮蔽了一切视线,只能隐约听到飞尘下传来的几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是他吗?
不会是他。
阿历克赛·阿德里安。史上最年轻的昂科法师议会坐席的拥有者,年少成名。在格里奥达维多,蓝梦的学徒时期,讲台上的导师总是不停的给他们讲述着关于这位元素之子的故事。
遗憾。
一个年轻时憧憬的对象,现今却在这无奈的场合刀兵相见。
他本该在明年的法师大会见证自己的成功,在自己功成名就,最为荣耀的时间,握一下手,问一声好,再同饮一杯浓茶。
最好还能在离开时一起互诉一句:“下次再见。”
但是现在,但是现在。
蓝梦使劲,再使劲。她狠狠的捏握住了手中的十字剑,小牛皮的剑鞘回馈给她的是一种特别坚韧的手感。
“可恶。”
如果他能有这么容易对付,那么他早该去死了。
深知自己面对的是何种强敌的蓝梦时刻警惕着来自各个方位的反击。
他在哪?
飞尘渐散,没有得到指令依旧维持着收拳动作的魔像不再动弹。细细听着耳边的动静,蓝梦开始吟唱咒语。
哪怕出战时就已经服下许多增强五感的药剂,她的心头仍然压有重石。
这和过去的敌人不一样,稍有不慎,即是毙命的下场。
“在那!”
忽然,她因服用魔药而短暂强化的敏锐听力捕捉到了空气中的一丝不一样的动静。
就在
在十米之内!
“该死!”
本还空无一物的空中忽然一阵波动,阿历克赛五指大开的手掌是蓝梦活到现在,见到过的最为可怕的事物。一种名为濒死的体验恍惚间似乎带着份极度冰凉的刺激,冷到刺骨,冰到发寒。
她就像是在最为严酷的冬天踩裂冰面,落进湖中,被水淹没。
一瞬间的窒息感。
现在还不到使用的时候!理智提醒她,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启用了自己的底牌,一串家族流传下来的秘宝。
镜子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