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8章
御书房里，烛火摇曳，将整个房间照得看不见阴影处，皇帝坐在至尊宝座上，眉宇间有着他从不曾表现出的疲惫，而此时此刻，这份疲惫却在满室烛光的照耀下，无处遁形。
他在这里坐了一个下午，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做，作为帝王，这份难得的闲适从来是不被允许的，亦是过去的他从来不会做的，可是今日，他真的想要静一静。
他的父皇母后恩爱和睦，兄弟姐妹之间亦是相处和睦，他一直为自己能够生在这样的一个皇家而庆幸，所以他希望自己也能将这份幸运延续下去。
过去的几十年里一切也都和他想像中的一样，直到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与原本的轨迹偏离得太多太多。
思虑间，御书房的大门被人打开，皇帝几乎不需要想便猜测到了进来的人是谁。
“玥晞给舅舅请安。”
少女的声音同过往没有什么区别，就连面上的笑容也和他记忆里没有什么出入，可是皇帝知道，今时今日的她，早已不同往日了。
皇帝看着这个从不曾让他失望过的侄女，淡淡的开口：“你来了，坐吧。”
宁玥晞却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走到皇帝面前跪了下来，轻声开口，“玥晞听闻下午您见过韩大统领后便一直把自己关在这御书房中，饭也没有吃，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可需要玥晞做些什么？”
皇帝轻笑着看着她，眼底深处却没有一点儿的笑意，“你当真不知道吗？”
“您是天子，您不想让玥晞知道的事，玥晞便不会知道。”
“当真如此吗？”皇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冷意。
宁玥晞抬眸对上皇帝的眼睛，眼中浮起一层薄雾，“只要是您所希望的，再假的东西都会是真的。”
皇帝面色冷下来，望着他的那双眸子漫上了三分怨恨七分委屈，没有了过往的期盼、崇拜，他没来由的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一种陌生的情绪弥漫在心间，愧疚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恼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装糊涂的人是您，”宁玥晞垂下眸，遮住眼中的失望，“您知道福满楼的刺客是何人指使，您知道锦林院的算计是何人所为，您知道射出那支箭的人听令于谁，可是您却装作不知……”
“你住口！”皇帝蓦的拍桌打断她的话。
“就像您知道今日那杯酒中的毒／药从何而来，您还是装作不知道一样。”
“朕让你住口！”说着猛地将手边的茶杯用力摔了出去。
茶杯撞击在宁玥晞身旁的地毯上四分五裂，一块飞溅小碎片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而她却似没有感觉到一般一动不动。
清冷的声音再次再殿中响起，“您可以堵住所有人的口，可是您控制不了所有人的心，所以小嘉怨您……”
“玥晞也怨您。”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宁玥晞眼中蓄积已久的泪水滴落。皇帝只觉那滴泪犹如千斤巨石砸在心头，蓦地有些疲倦。
“够了，”皇帝声音中多了几分怅然，“朕是皇帝……”
“可是于玥晞和小嘉而言，您先是舅舅，先是父亲，再才是帝王。”
皇帝闭上了眼，有些颓然的跌坐到座椅上，他是在装傻不错。
他明知自己的小女儿不喜梁钰，可因为担心翊王府的势力，依旧不愿舍弃两人的婚约。
他明知长姐舍不得与自己的女儿分隔万里，却执意将宁玥晞接入宫中，只因自己忌惮暮云山庄的财富。
他也知道就算是他压下了小女儿这一次又一次的算计暗杀也不可能让两个孩子和解，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把这些事压了下来。
皇帝沉默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罢了，随你们去吧。”
说完这句话，皇帝有些颓然的站起身，往外走去。
在皇帝越过宁玥晞的时候，他顿了顿脚步，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柔软妥协，“朕是真的希望你们好的。”
这一句话，让宁玥晞眼中泪再也控制不住奔涌而出。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御书房的，或许一开始是真的有算计在这其中，可到了最后到底是算计多一些还是真的委屈多一些，谁又知道呢。
走进怡福宫的时候，里面传来了细细的谈话声，其中有她熟悉的声音，脑子里紧绷着的弦“嘣”的一声断裂，昏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佩云的惊喊声。
第二日她醒来的时候已是中午，抬眼对上一双溢满笑意的眼睛，她也不自主的弯了弯眼睛，“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一大早的这么高兴。”
她的声音软软的，梁钰看着她精致的面颊，鬼使神差的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不早了，都快到用午膳的时间了，小懒虫，快些起床。”
莫名其妙的被捏了脸，宁玥晞不满的瞪他，梁钰轻笑，抬手覆上她另一边脸上的划痕，“怎么这么不小心划伤了脸，要是留了疤又要闹脾气了。”
宁玥晞反应过来也伸手去碰，划痕不深这会儿也已经结了痂，只是想起昨日的事，止不住的叹了口气，整个人情绪也有些低落。
梁钰听见他的叹气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今晨萱王进了宫，说是收到了磐川皇宫送来的消息，欲求娶四公主为太子妃，陛下应下了。”
眼中的失落骤然散去，宁玥晞睁大双眼，猛的坐起身来，左肩传来的疼感让她忍不住抽了口气，却还是询问道：“真的？”
梁钰赶忙扶着她靠好，温声责备道：“不要乱动，昨日伤口裂了流了那么多血自己都不知道，”说话瞧着她满是期盼的眼，点了点头，“是真的，不日后四公主便会随着萱王离京。”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宁玥晞弯了弯眼睛，梁钰瞧着她也不住的弯了弯眼睛。
用过午膳后，宁玥晞起身去了太后宫里请安，却不想途径御花园的时候撞上了闻人嘉。
今日的闻人嘉一身桃红色绣花长裙，眉间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难得撞上了她也没有冷脸。
“玥晞堂姐。”
这声久违的称呼让刚准备装作没看见她的宁玥晞忍不住挑了挑眉，停住了脚步，疑惑的望向她。
闻人嘉挥手禀退了身边跟着的宫女，淡淡的朝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乐，“两日后我便要随着萱王离京了。”
宁玥晞轻笑，“该是恭喜你的，终于得偿所愿了。”
闻人嘉抬眸扫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低哑着嗓子道：“我想要的，这辈子注定是争不过你了。昨日夜里，父皇来了尚柔宫，问我可愿嫁去磐川，我说愿意，他说好。他还告诉我磐川山高路远，我孤身一人要好好照顾自己，那样温和慈爱的语气，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听到过了，以后或许也再也听不到了。”
宁玥晞闻言心中叹了口气，刚想着出口安慰几句，复而听她说道：“不用你安慰我。”高傲的犹如一直孔雀。
她的话语声落，宁玥晞轻笑着看向她，“没有什么好安慰的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既然不后悔，便一路好好的走下去吧。”说到这她顿了顿，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过去所有的都过去了，愿你在磐川一切安好。”
“会好的，比起永远活在你的光芒之下，再没有更可怕的东西了，”闻人嘉面色平静，“其实真的走到了这一步，我才发现我最怨的其实还是父皇，但是……”
“玥晞堂姐，请你好好孝顺他，他或许不是一个好父亲，但他对你却是真心的。”
宁玥晞看着面前垂着眸声音已经有些哽咽的闻人嘉，心里的怨气突然间散了开来，过去她们曾是最亲密无间的姐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她的怨恨，亦有她的算计，她们之间，谁又能怪得了谁。
“去吧，愿你往后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你所期望的。”宁玥晞轻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越过她往太后的寿康宫走去。
闻人嘉望着她离去时轻快的步伐，低头轻笑了声，抬腿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十年前的她们，或许都是真心待对方的，可是从她们占着彼此最想要的东西的那天起，便注定了她们之间的结局。
“郡主。”
没有走出多远，宁玥晞便被人拦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闻人嘉身边的春意。
春意见她停下，躬身行过礼，开口道：“奴婢见过郡主。”
“你跟过来做什么？”打量着面前的春意，宁玥晞问道。
“后日奴婢便要随着殿下远赴磐川，山高路远，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也不会再见到郡主了，”春意望向她，眸中闪过一丝伤感，“有些话，本不该奴婢来讲，只是现在不讲，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郡主，奴婢记得，在殿下还小的时候曾经说过，您是这个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亦是她最在意的亲人，这些年来，殿下即便是怨您恨您，但是奴婢知道，她亦是一直盼着您能像过往那般待她，奴婢知道殿下做了许多错事，但是我们殿下本心不坏的。”
春意说着这话，声音有些哽咽，宁玥晞抬手拍了拍她的肩，正色回道：“我知道的，她只是不甘心。春意，日后你要好好的照顾你的殿下，不要让任何人伤到她，也永远不要背弃她。”
“奴婢晓得的，”春意闻言跪地向宁玥晞磕了个响头，“奴婢会好好护着殿下，也请郡主可以微微照拂奴婢的家人。”
“自然。”
看着春意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宁玥晞叹了口气，或许此生她们真的不会再见到了吧。
“小姐，一切都会好的。”
佩云的声音适时响起，宁玥晞微微一笑，“走吧，还得去向皇祖母请安呢，晚了又要被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