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迷离的监牢
极浓又极厚的阴云很实在的覆盖在天际，空旷的崎岖沙丘间吹起夹杂着砂砾的黑风，将整个地表缓缓推动着，挤向边际还尚有人烟的地方。天际间仿佛成了一个荒芜的封闭碟形。
“迪沃，你倒是很有干劲。”狄克说着伸开双臂很惬意的倒下去，任由风与流动着的沙子将自己送到沙丘下面去。
“好不容易一点顺风的机遇。”迪沃嘴上说着，突然间摔得人仰马翻，呈“大”字型，旋转着滑落下来，背后的沙丘留下一串很诡异的轨迹。
“噢，傻瓜，你怎么能这样。”狄克笑着在沙丘下拦住他，把他慢慢地搀起来。
“没想到这里竟还有蛇，是尾巴会响的那种”，迪沃摇了摇头，喷出满嘴的沙子，“好家伙刚发出尾音冲我的小腿就是一口。”
“这么大的风，当然听不清楚。”狄克将迪沃的小腿举到眼前仔细地盯了一遍，“亏得这长筒皮靴没昧良心，你看，把它的毒牙都折断了。”
“完成这个任务后，我们退休吧！”短暂的沉默后，迪沃将那半个毒牙拔出来，远远的扔到一边，“这个任务的奖励，足够我们体面的过一辈子了。”
“天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还正年轻，我们还有力气，我们的事迹还没能被广为传颂。”狄克的语气转变得非常快，在转变前后完全变了另一个人。
“哈哈，说笑的！”迪沃原地跳起来，拍了拍狄克的肩。“在这之前我们先得成为这个小镇的英雄。”
“既然我们要帮这个小镇剿灭匪患，可当地人却糊涂到连土匪的老巢都不知道在哪里的程度。”
“这也是任务的一部分。”迪沃清理一下枪的内部，把刚刚进入的沙子倒出来，“越是渺茫的任务，我们越要把它完成，我们也才可以获得非凡的奖金和荣誉。”
“听你的意思，你已经有头绪了！”
“嗯，没有人会愿意在这种地方过夜的，他们总不可能会住到镇上去，那么，方圆很大的区域就只剩下一个地方可以藏身。”
“被当地人称为‘贫民窟’的旧砖窑！”
“是的，他们保准在那里藏身。”迪沃将枪插到腰间，“那么，准备一下武器，继续走吧。”
随着白天的余温再度消散，寒风更能使人感到砭骨了，两人很谨慎地翻上一坐十几米高的沙丘。黏土结构的轮廓中镶嵌着几点光芒，那就是剿除目标的所在的了，一座被废弃了的旧砖窑。
两人拿出枪来，背对背慢慢的靠近，直到他们远远地望见挤满了洞口的贫民时，终于放下心来，尽量保持平常的走进去。
整个砖窑内的墙壁密密麻麻靠满了骨瘦如柴的贫民，竟比小镇上的居民还要多。有少数的目光先是定格在两人身上，几乎是短暂的一瞥便对两人失去了兴趣，对他们来说，两人也许只是幸运地乞得大衣的同类而已，也许还会担心是否会成为自己所在区域的竞争对手。
两人继续往前走，试图找到一处可以靠身的地方，当他们走到中段时，发现原应是最温暖的一个窑格竟没有人坐在那里，每个人似乎都在刻意远离那个地方。两人便在哪里坐下来，窑内一阵叽叽喳喳的窃语声，许多诡异的目光向两人聚焦过来，迪沃和狄克只不做声，短暂的骚动后便平静了。
迪沃将帽檐往上扶了一点，双目的视野擦过帽檐，看到正对面的窑格。
这才发现对面的窑格被用土砖块密封起来，在这堵屏障的下方，是一块钢铸的活板，用很粗的锁拴起来，距铁板很近的地面一滩还未干透的血浆，向周围的空气中散发着铜臭味。
“那儿大概是土匪们处理尸体的地方，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好怕的。”迪沃低头对狄克耳语。
“都靠边！也想去外面过夜吗！”一声突如其来的爆响再次惹起了喧嚣，看来迪沃的预测是正确的，十几个包裹得很严实的人从入口的另一边走过来，很随意地将贫民们伸长的腿踢回墙边，其中两人拖着一个布包着的软东西，冻成半凝固状态的血肉铺洒在经过的路上。
胆小的贫民们纷纷调转过头去，他们对于死亡的性状还有点忌惮。但也不乏有目睹过数次死亡的人，他们的目光定格在迪沃和狄克的对面，那个密封起来的窑格。
这里是土匪的地盘，贫民们想要在这里白白的歇息一晚是极不现实的，他们得把乞得的最值钱的东西交出来，但要是没能交出东西，被赶到外面去也是无可厚非的，体弱的贫民多半会在这种境地下活活冻死，这就需要密封窑格中处理尸体的动物了。
走在最前面嚣狂的人十分鄙夷的朝两人望了望，也在为两人的怪异举动感到无法理解。但随即目光转向那个密封着的窑格，果然那块钢板是带合页的，那个人蹲下来轻车熟路的把它打开。
沾满血瘕的怪物的手从里边伸出来，从凝固的性状来看，这是出自他人的血肉。抱着布袋的人挡住两人的视野，准备给其中的怪物喂食了。迪沃的猎枪沿着袖筒内侧缓缓滑落，直到铁准星从中探出头来。狄克装模作样的大声打哈欠，并没能吸引任何人的注意。
迪沃用一只手扶着背后的墙壁轻轻地半蹲起来，以便随时站起来寻找掩体，缓缓地将另一只胳膊平举起来，瞄准那个将死尸塞进钢板的背影，叩击双管枪的后置扳机，随后是冲出枪膛的炸响。
炸裂的不只是一个人的后背，所有的人都有一种诡异的感觉在顷刻间浮现，所有人的动作和思维都短暂的停滞了一下。还对外界环境有着明确感受的贫民们哗然立起，弓着腰四散逃离。也有反应呆滞或是急走不迭的，有些没有力气再起来逃跑，有些被更汹涌的人流踩在脚下。漠视自身身体上的苦痛，用力向出口的方向挣扎着。连监牢中的东西似乎也感到恐惧，缩成一团蜷到深处去了。
土匪们也着实为这突变吓了一跳，但多年来的经验使他们明白，不使尽解数是难以解决的。在转身的同时倾斜身子，从腰间拔出驳壳枪，从迪沃的枪声可以明确那是一把没有连发能力的霰弹枪。
可是迪沃已经不在靠墙的位置了，他闪进旁边的一个空窑格，叩响了前置扳机，从另一个枪口发出巨大的炸响，位于封闭窑格前的土匪应声倒下，十分痛苦的翻转身子，他的膝盖钻到了钢板后，随后发出痛苦的哀嚎，里面的东西在撕扯他的膝盖并用力往里拽。
众土匪向迪沃所在的位置开枪，迪沃又往窑格里面钻了钻，使所有的子弹都落了空，用膝盖磕开枪杆，往里面塞子弹。
土匪们知道迪沃的枪暂时射不出子弹了，有几个富有经验的弯着腰很快闪到窑格正面。只是，他们不知道那里还有一人，巨大口径的雷筒枪指向他们，下一刻就被覆盖范围极大的霰弹击飞了。
听到枪声的其他土匪们从砖窑的各个角落冲出来，这就与夺路而出的贫民发生了冲突，持枪的土匪已经难以挡住他们了，他们人多。既然外面的人想冲进来，里面的人想冲出去并一直僵持不下，哪就真成危城中的困兽之斗了。
迪沃将枪管麻利地安上并上膛，一个大跨步面向侧面，这次他直接叩响了前置扳机，两发霰弹同时自枪口喷出。再次击倒冲在前面的人，立即又抽身躲进作为掩体的窑格，土匪们不敢再果敢地冲锋了，他们小心翼翼的靠向墙壁，同时用枪指向窑格口，双方进入了僵持状态。
还能行动的贫民们密集地涌出出口，在本不大的窟口里费力慌张地推搡，终于几个心急的贫民同已无法移动的身体堵塞在窟口，后面因本能着急逃离的人越是向前挤，窟口就越发堵的严实，几个挤断了骨头的贫民不停地哀嚎。
外面的土匪用枪指向窟口，几轮密集的弹丸下来，能发出声和用上力的贫民就所剩无几了。几个强壮的匪用靴子将粗麻布中的这些皮包骨头用力踹了几下，原本堵塞的通道便畅通了。
匪众们踏这还能相对滑动的平民的身体冲进窑内，连着本在靠墙位置的几个土匪，集中着转向迪沃狄克所在窑格的正对面，可是两个人已经不在那了。
“那个窑格里有向上层的爬梯！”熟悉地形的匪众恍然大悟。
狄克的雷筒枪已经等在那里了，枪筒后的引线正在慢慢往尽燃，这带来短暂的延迟，匪众们急于将枪口的位置朝上，霰弹很大的压力劈头盖脸的炸开了花。
迪沃将大衣扔到一边，从后腰抽出另一把猎枪，他找到了另一个通向窟中的爬梯，轻轻的跳下去，收割那些躲在后面缺乏经验的匪众们。
最初带头的匪头狠劲地把膝盖从密封窑格里拔出来，一阵肉体生生分裂的声音。迪沃对着他的后背又补了一枪，但他还未立即失去生命，他将枪口对向甬道深处的某个方位，那里堆积着堆满数个窑格的火药。
整个荒原闷震一声，沙层中入眠的冷血动物被抖出沙表，重重的击打在地面上。远处的小镇，突兀的震动使这里的灯亮起，人们慌乱的起身跑到外面，相互狐疑着。
短暂的震动即刻就被荒原上寂寥的寒风所掩盖，人和动物们又回到自己平静的生活，接着入眠了，可有些东西总算是醒了。
他从倾倒的黏土块中爬出来，当他最终摆脱迷离的监牢后，大漠的寒风教会他首先得学会寒冷，他爬进炸开了的巨大缺口，那里还可以御寒。
他只觉得他此时进入了最美好的时光，很随意地倒在一团黏黏的液体中，开始汲取这些在上个时刻解体了的美餐。多少年以来，他以为狭小的窑格就是他的整个世界，他的时光就是等待，等待着外界与迷离的监牢连通，一阵光、一阵香中按自己的本能去做。然后又是长足的等待，他不知道等待中应该去思考什么，他还不懂得如何理性地思考问题。
总之现在他出来了，监牢之外从存在着一个广袤的世界，在这里，他不用在等待中尝试思考。以为他已不需要等待，可以说等待的前方有了彼岸。
他找到一些食物的碎块，剥去其上附着着的东西，撕扯着富有弹性的表皮，将其中溢满汤汁的部分塞在口中享受地咀嚼。
一阵肆意的享受之后，漫长的寒夜终于过去了，从东方开始映出刺目的光辉，掠过沙丘的高处，温暖的光照进了缺口。
他发现他和食物长着同样的配件，就在他开始用模糊的视觉打量外面世界的时候。他愕然了，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在他的潜意识中，同类相食是被禁止的。
他开始惊恐了，另一种本能促使他逃跑。如果说刚过去的寒夜是无限的欢乐，那么光明却给他带来了矛盾的痛楚。
“去小镇的话，”他望见一只被粘土砖硬压着的食物，迪沃朝一边的方向扬扬下巴，“要往这边走。”
迪沃感受到一个人的吐息，只是他的视野已经支离破碎了，有什么东西嵌入自己的眼睛。他心想也许是侥幸的贫民的孩子，大概并没有卷进爆炸。他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生命正在迅速流失，他知道自己活不远了。
“觉得冷的话，”迪沃想尽量多交待些事，“我的大衣应该就在附近吧！”
“不要彷徨，要坚定，记住你不是生来就这样的．．．．．．”
“告诉镇上的家伙把谢礼交还我们的家乡．．．．．．”
“迪沃和狄克是伟大的游侠，是他们．．．．．．”
“好好生活吧，孩子。”
“你会得救．．．．．．”
他发现食物可以同自己一般的运动身体，刚刚的恐惧不再使他激起食欲了。他找到了迪沃的大衣，向着英雄所指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