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十四章
昨日沈玉说要登门,果然没有食言。他早早的来到崔府,却不得不憋屈的站在门外等候下人通传。府内伺候的都是新人,不曾见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沈公子,因此也不好做主。
崔子笙见到沈玉时,他就是这样一张臭脸。崔子笙当面对着对底下人说:“以后要是沈公子来,就不必通传了。”
“别,大将军贵人事忙,还是多通传一声的好。”沈玉气鼓鼓地自顾坐下,突然想起什么,问:“子箫呢?”
“在宫里。”
听闻崔子箫不在,沈玉状似轻松了不少。他和崔子笙面对面坐着,两人都在默默地大量对方,谁也没开口。远处飘来一股茶叶的清香,沈玉有些惊奇,重新把崔子笙上下打量一番,说:“我上你这来是喝茶的?”
崔子笙视若无睹地命下人把茶端上,轻启杯盖,故意让清幽的茶香徐徐飘向对面的人,他淡淡地说:“我最近身子不爽,大夫让我吃得清淡些。”
一句话把沈玉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其实他早看出崔子笙的异常。他们已经多年不见面,很多事情只是通过下人悄悄传达,而这些事情恰恰又是不可再拖,必须一五一十地当面讲清楚,所以尽管知道崔子笙的不适,他还是毅然决然地上门。
沈玉虽说一直关在大理寺狱,但寺丞一直碍于沈国公的威名,总算对他恭敬有加,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尽数不落。因此,崔子笙的事情他也是早有耳闻,他昨夜已把今天要说的话反复琢磨,可惜真的到了跟前,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沈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处理眼前最要紧之事,他小心开口试探:“听说,子箫现在已经是尚书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崔子笙把茶杯放下,认真说道:“你无非就是怕子箫年纪小,担不起此重任。可是你我二人又比他年长多少呢,不过也是一步一步走下去,才晓得原来世间也有令人挫败的时候。”
“这不是小事!只要关乎社稷,再小也是大事。”沈玉觉得自己的口气过重,继而解释道:“子箫还需细细磨炼才是。”
忠言逆耳,可惜此刻再无人能比沈玉更适合说这句话。
崔子箫是崔子笙唯一的弟弟,又在大战中立下功劳,在公在私都该是封赏的第一人。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崔子箫太过稚嫩,他的很多想法和做法未免过于偏激。他生于汴京长于汴京,从小衣食无忧,人生阅历的单薄使他并未有足够的同理之心。崔子笙自知弟弟有所欠缺,但是趋于亲情的顾虑,还是把他放在了一个很高的位置上,希冀在日后的引导中崔子箫能逐渐成长,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好男儿。
沈玉知道他的难处,口气变得有些无奈,他说:“我知道你们兄弟的感情,我们是一同长大的,子箫的脾性我也清楚,现在盖棺定论是太过草率了。但是你既然决定走到这一步,就万万不可撂下担子当甩手掌柜。”
虽然崔子笙并没说话,但是依他的性子,往往越是沉默的时候就越说明他在认真思考,沈玉不好将他逼得太紧。
气氛显得尴尬起来,而沈玉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是硬生生地撕开崔子笙还未愈合的伤口了。
“那崔国辅夫妇和绾妹妹那边……”
与沈玉试探的语气完全相反的是崔子笙平静的腔调,他说自己早已命人去细查。
沈玉点点头,虽然他并不认为崔子笙做的事情无所诟病,但是崔子笙是最重承诺的一个人,如今遭近人背叛,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沈玉安慰他说:“如果需要我帮忙,尽管说便是了。你也知道我从商多年,江湖上还是有点人脉的。”
因为一句话,崔子笙感到了久违的安心,他的口气又恢复往日那般轻松,他说:“这些事情我能办妥,你还是先把自己的生意理清楚再说。”
沈玉听闻此言,有些气急:“你不要看不起商人!我们商人的消息比谁都灵通,况且,别以为我三年来关在大理寺那破地方,出来就会无所适从。我在里边要是真的只能赏花遛鸟,我早出来找你算账去了。”
因为此事,崔子笙一直对沈玉心有愧疚,如今沈玉无意间的提及更是让他感到不自在。
他缓缓开口,叫道:“沈玉。”
“嗯?”沈玉闻言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对不起。”
这下子沈玉傻眼了,虽然他一直逗趣要崔子笙道歉,但是当崔子笙用如此认真的神情对他说出那三个字,沈玉还是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状似不经意地挠挠后脑勺,别过脸去,僵硬地对着空气说:“你知道就好。”
放荡惯了的沈玉从小便看破官场,即使身为沈家唯一的嫡子,也不肯父荫做官,所以他早早地将他的聪明才智放在生意场上。这次被关进大理寺狱,纯粹就是因为崔子笙,因为自己与他关系太过密切。在崔子笙还未有叛变之心前,齐王早已挑了他沈玉的毛病,还美其名曰看在沈国公的面上,只是让他在大理寺狱小惩大诫。只是京中人谁不知晓,齐王这一举不过是为了牵制崔家,牵制崔子笙。恰逢那时崔子笙与齐王的关系越发微妙,因此沈玉不得不成为替罪之人。
可怜他二十出头,正是雄心勃勃想要大干一场的时候,却被困在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地方。所幸齐王并未下旨把他看死,他才能在里面继续他的野心。只是天天靠着书信来往管理外面的营生,总是比不得事事亲力亲为,想到自己白白少赚的银子,沈玉突然觉得崔子笙的道歉,自己是受之无愧。
想着这里,沈玉想是记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急急开口说:“对了,昨日我与你说的条件……”
崔子笙被沈玉的一惊一乍惹得发笑,他已经好久没有这般肆意地笑过了。看着沈玉一如三年前认识的那般,发现原来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变了样,崔子笙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是关于宵禁吧?”
夜间宵禁的条令已名存实亡上百年,但是前几年齐王登基后,曾大刀阔斧地修改条令,其中一项就是以城内治安的名义恢复宵禁。这自是牵扯了许多利益,其中最直接的就是来自各个阶层的商贾。身为汴京大商人的沈玉当是首当其冲,这也是当年他被关进大理寺狱的表面原因。
沈玉点点头,认真地说:“是的,取消宵禁势在必行。虽然我不懂你们官场那一套,但在我们商场,管得太严往往意味着死水一潭,被倾覆自是情理之中。”
崔子笙原本便不认同齐王对于商贾的过分束缚,但是无奈他敏感的身份不方便进言,只能当作视而不见。如今他已是大权在握,自是要在方方面面经过一番变动。
现在满园的桃花已然落尽,树枝上嫩绿的新芽迎风摆动,这是不是昭示着齐国的生机。
那天,沈玉在崔府直待到傍晚时分。他们之间并未过多言语,因为崔子笙在熟悉的人面前愈是安静。
但是沈玉的担心却流于言表,他知道崔子笙一直都将事情藏于心底。崔子笙在感情方面的确不够勇敢,而是任由时间消磨他内心的伤痛与不安。可是事实一次又一次地证明,这并不是个好方法。沈玉放心不下,他慢慢地开口,问道:“子笙,绾妹妹的事情……你是怎么打算?”
崔子笙像是早料到这个场面,他努力的让自己表现出平静,说:“以崔夫人的名义下葬。”
沈玉自是知道京中关于崔子笙和上官绾的风言风语,若是此刻崔子笙选择以夫人的名义下葬上官绾,就是坐实了民间的谣言。
“绾儿在世时,我给不了她什么,到了死后若是连名分也给不了,我崔子笙岂不是太过窝囊。”崔子笙不知是在向沈玉解释,还是在向自己解释,或者更多的他是在向上官绾解释。
“话虽如此。”沈玉深知此刻的两难,他皱起眉头,劝道:“只是你不能不考虑将来。”
崔子笙叹息说:“任我机关算尽又能如何,很多时候都比不得老天爷的一个手指头。”
对面端坐之人的变化沈玉看在眼里。他已不似当年的他,沈玉心想,或许这三年来变得最多的就是崔子笙。而这变化是好是坏,沈玉此时还不敢妄加定论。
到了晚间沈玉出门时,意外撞见一个女子候在门外。阮清刚刚把熬好的汤药端来,听闻崔子笙在里面与客人说话,便在外面站了一小会,不料想客人出来的极快,让她吃了一惊。
沈玉也是一惊,他在崔子笙的府里甚少看见不是下人装扮的女人,而阮清低垂的头颅更是激起他的好奇之心。他目光流转,继而大踏步地往门外走去,轻松的脚步无时不在昭示主人的心情。他问旁边的小厮,说:“你可知方才是什么人?”
沈玉的贴身小厮也和他的主人一般,是个极其机灵的人,小厮回道:“听闻崔公子回京只是带了几名随身服侍的人和一名女医师。想来,此人便是那名女医师了。”
女医师?
沈玉的嘴角不由得扯起一抹不知名的微笑。
事情越发的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