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天外神尼
绵绵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溪面被荡起圈圈涟漪。
皇甫泽悠悠醒转,只觉身子轻飘飘的,仿佛是躺在云堆里。
他的视界甫恢复清晰,才惊觉自己正处于一个陌生的环境里。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窗户,陌生的床。
房间里,灯光浅红,床头挂着极为朴素的白色帐子,被褥虽不算崭新,但却很温暖。
外面雨声滴答,鸟语啁啾,衬得此间异常静谧,似乎连几上的铜壶漏下的流沙声,也变得格外清晰。
皇甫泽闭目,抛却杂念,一心一意运起内功来,真气在全身自由流窜一周天后,他感觉果然舒畅极了。
墨瞳绞了毛巾,伺候着给他净脸。
忽听窗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推开一线。
端木漾儿袅娜着走了进来,美目盼兮,巧笑倩兮,手里还端着托盘。
她一拢鬓角边的乱发,在他床侧坐了下来。
这羊脂瓷瓶,只有鼻烟壶大小。
入口即凉,随快速吞下。
喝水后,收缩的胃立刻松弛舒展,就像是干瘠的土地,瞬间得到了雨水的滋养。
端木漾儿将皇甫泽的上衣褪下,拔开另一个长颈小瓶的瓶塞,倒出一些药粉,均匀地撒在他后背的伤处。
端木漾儿又剥了颗葡萄,笑着喂进他嘴里,动作显得很是暧昧。
皇甫泽突然想起什么,嗄声道:“那这两天,是谁替我更换衣物?帮我洗身”
她的脸上,突然泛起红晕,她实在很少害羞,这几天却变得不同寻常了。
端木漾儿的心仍如孩子般天真,如白纸般纯洁,对于男女之情还很懵懂,欲语还休。
她不知自己少女那神圣的心扉,已被眼前这个人给撞开了。
端木漾儿正含眸凝睇着自己,她吃吃的笑着,开心得像是个刚偷吃了糖果,却没被大人逮到的孩子。
皇甫泽道:“墨瞳,真是难为你了。”
墨瞳面无表情,淡淡道:“此乃属下分内之事,少主不必言谢。”
来到了禅房。
但见锦帐低垂的云床之上,一雪白道袍的绝色尼姑正盘膝静坐,闭目养神,似已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铜鼎中,发出阵阵缭绕的烟云,氤氲四散。
人面在轻纱中,恍如一朵玉莲在缥缈的雾里。
此美尼,冰雪为肌,琼瑶作骨,脂粉不施。
道髻高绾,手持一把白马尾佛尘,不但有飘逸出尘之姿,更兼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气质,从内至外散发而出。
而且,谁也休想看出她的年纪,若说她芳华正茂,她眉梢眼角的风致却已很是成熟,若说她徐娘半老,岁月却又未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在这朦胧烟雾中,她依然美得可以令人停止呼吸,真神仙不啻也。
不知怎的,皇甫泽乍看她的尊容,竟一时误将她错认成自己的娘亲。
他一个“娘”字差点脱口而出,又立刻噎住,怔在当地。
皇甫泽整衣敛容,抱拳施礼,眉宇间顿现敬仰之色。
接着,他推金山,倒玉柱,向着这位前辈连磕了三个响头。
她霍然睁开双眼,吁了口气。
世上所有檀、茴的香气,都不及她这樱唇一吐。
皇甫泽道:“敢问前辈法讳。”
那绝色尼姑冷哼一声,面上仿佛有一层寒霜笼起,目光斜睨道:“贫尼法号普度。”
她的语气,就像千年寒冰一样,字字如铁,听在人耳中,好比被一瓮冷水灌顶浇过。
院子里,浓荫如盖,
此刻,雨势已住,只有檐前的滴水声,还在轻微地响着,天朗气清,鸟儿愈发叫得欢快了。
“天外观”百檐参差,瓦椽比鳞,依山傍水,观外繁华满坡,后门还有一片紫竹林,俨然人间净地,使人心旷神怡、俗虑俱消。
几盆球菊,开放得芳菲无限,满塘芙蕖,生长得不蔓不枝。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空隙,洒落在地上,交织成一片妙不可言的光影。
普度神尼莲步姗姗,颦眉漫步,神情十分落寞,似满怀着如丝如缕、织女难理的愁绪。
皇甫泽暗忖:为何普度神尼那双黛眉总是那么蹙着,看来似乎锁住了诸多忧郁和寂寞呢?
皇甫泽突然一个不小心,竟触碰到屏风旁的凤凰纹墙砖上的机括。
然后,一面墙瞬间突地分开,暴露出一处空地,当中摆放有一张青玉案,案上整洁地堆着十几本厚薄不一的经书。
他微噫一声,满腹狐疑,好奇心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女孩子的春心,顿时蠢蠢欲动起来。
随手抽出一本厚厚的《冲虚真经》,书页里竟夹着几张素笺,上面用清丽小楷写了数行缱绻旖旎的绮词艳语,看似女子的手笔。
“蚕箔吐新丝,似我柔肠万千愁思。”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薄情风雨,断送花何许?”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为君从此转凄恻,片云零落何时还?”
字里行间,有一种细腻隽永的情思纠缠,细细寻味,令人心神荡漾之余,又不免黯然感伤。
纸短情长,皇甫泽感同身受,他不觉低咏几句,意兴突然变得萧索起来。
忽听到一种似乎发自坟墓里的声音,冷叱道:“你在干什么?”
皇甫泽骤然一惊,回头一看,普度神尼已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袍袖挥处,她的人已轻云般飞至眼前。
但见普度神尼凤眉倒竖,嗔道:“谁允你进来的!”,又看了皇甫泽手中的《冲虚真经》,脸色再变,怒道:“放肆!”
皇甫泽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讷讷道:“前辈,我”
“废话少说!”
普度神尼不容分说,她手中的佛尘便狂飙般袭出。
但闻风生虎虎,尘尾嘶嘶作响,更是幻出无数袖影,若虚若实,向皇甫泽面门罩去。
皇甫泽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强风迎面笼罩,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情急之下,皇甫泽忙用“小天星”掌法勉强接下两招,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普度神尼拂中“肩井穴”,霎时动弹不得,而手中的经书,也被普度神尼一把抢走。
皇甫泽道:“晚辈唐突,请神尼恕罪。”
皇甫泽鞠了个饱含歉意的躬,讪讪地走了出去,将门轻轻掩上。
普度神尼默立良久,紧握手里的素笺,缓缓阖上眼睑,仿佛已沉浸于往事的回忆之中。
继而,她又睁开眼睛,长叹一声,眼神幽怨,戚容满面,两行清泪飞快地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