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黑云压了下来,让人沉闷地喘不过气,天空中看不见半颗星星,却有一轮血月挂在天空,将黑夜印得通红。光芒照亮大地,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林间潺潺的小河上,鲜艳的涌动,仿佛流动的不是河水,而是赤红的血河。
咚!一脚踩响了河水,水不深,仅仅没过脚踝,两个人影从河上急急趟过,一高一矮。高个脚步有些不稳,由另一个小个子扶着,浑身上下都是流淌着黑色鲜血的伤口,好像受到了重伤。
随着两人的跨入,原本缓缓流动的河水迅速干涸,只留下一个布满碎石的的河床,身后经过的树林也全都枯死,留下一片死寂。跨过小河还想继续向前,但高个一晃而倒,栽在了地上,同时也带倒另一人。
“你没事吧?”李羽忙爬起来扶着高个,又焦急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熊熊火光照亮了半边天,远远望去,火焰在城市上空中舞蹈,好像不熄的圣火汹涌地跳动。“那些坏蛋。”李羽从牙缝中恨恨地挤了一句话,眼中积满了泪花,但努力地不让它们流下来。
“可恶,快起来,那些家伙快追上来了。”李羽使劲想把倒在地上的人拽起来,可拉扯了几下,反而把自己放倒了,只好奋力地将他拖到树后的草丛里。“少安叔你先在这躲着,我去引开他们,等下再回来找你。”说着李羽就要往回跑。
“傻瓜,没用的。”巫少安制止了他,挣扎着爬了起来:“看看这四周,我还能藏得住吗?”周围的草丛和树木尽数腐化,只要他待过的地方都会归为一片荒芜,只有持着他绒羽的李羽才能在这么近的距离还平安无事。红色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却只映射出苍白和疲惫。
巫少安用力一扯胸前本就残破的衣服,左胸露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可怕的黑色纹路,直指心脏,李羽听他说起过,这是他特有的死亡印记。两次强行喷出精血伤了根基,加上被白羽射中要害,净化之力顺着羽尖疯狂涌入体内,将他的力量逐渐消融,破坏着身体的每一处结构,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将死之人。
“不会的,你不是说要教我你的绝技吗,不是说要带我一起回园子里吗,我会做得很好让你满意的,你不能死啊少安叔。”李羽哭喊着,伸出双手捂在他的胸口,保护着他的心脏,好像这样就能阻止黑色纹路的蔓延,就能把他救回来。
李羽的这个动作似乎有效了,黑色的纹路确实不再向心脏蔓延,而是开始渐渐变红,由黑变成暗红,再变得鲜红,好像血管从皮肤下凸了出来附着在体表,开始由心脏慢慢向全身扩散。“终究还是不行吗。”巫少安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盯着李羽的眼睛,哀求的眼神令对方打了个寒颤。“我不甘心,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能找到伊甸园,那个没有争斗,没有杀戮的地方,那个我唯一能回去的地方。但是我真的尽力了,再也不行了,到最后连所谓的家都不能看上一眼。所以求求你,帮帮我吧,带着我的力量离开,找到那里,把我的力量葬在那里。”
李羽第一次听到巫少安这么跟他说话,如此恳求的语气令他不忍心拒绝,拼命地点头,又忍不住抽泣着开口道:“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离那些坏蛋远远地,不去惹他们,只是跟着你好不好。或者我们再找个地方住下来,像以前一样和爷爷大平他们住在一起,这次我不会再要求你住多久了,只要少安叔能活着,只要你能好好地跟我们一起”说着说着,声音哽在了喉咙,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剩下不住的抽泣声在周围回荡。
“不可能的。”巫少安自嘲地笑了笑:“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找到我。那时所有人都会因为我而遭殃,我原本就想躲得远远地,一个人结束余生,就是放心不下你,总是忍不住回来看你,现在却牵连到你,现在死了或许是个更好的解决方式。但是我还有心愿放不下,我想看看那里,就算只是一眼,就算只是残存的力量替我感受一下,小羽,少安叔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恳求你,帮帮我。”
哀求的眼神令李羽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语,只有开口道:“但是那种地方真的存在吗?”
“笨蛋,那是当然的。那里是我们这些人唯一可以回去,可以不被遗忘的地方。”
“那么,把你埋在那里,你会安息吗?”
“不,在那里,我的灵魂将永不安宁。”
“”
“但是只有到了那里我才算真正活过,我才算存在过,不是吗?不像现在,一切都将要被抹除”
巫少安颤抖着抬起手,抚摸着李羽的头,做着最后的叮嘱:“记住,没有绝对的实力不要再回到这里来。”
说完抬起右手将力量打入李羽的眉心,一抹黑气带着剧烈的痛痒感瞬间传遍全身。小小的身体因为力量突然涌入感到剧烈的疼痛,而在其中又有着一丝酸痒感让人想要抓挠,但一动却又牵动了浑身被力量充满的经脉,让人感到更大的痛苦。
“啊!”李羽栽倒在地,张大嘴吼叫,可怎么也发不出声,强大的力量在撕扯他的神经,也撕裂了声带,让他不住地在地上抽搐着。“我没有照顾好她,现在也没有照顾好你,真是失败的人生。”低声笑着,两行血泪流了下来,滴落在满是尘埃的地上,溅起阵阵樱红。这是有意识来第二次哭吧。心里想着,眼前又浮现出了一个人影,口中轻声嘟囔:“第一次又是为谁呢”
“这条死亡的小路真是容易找,他们往这边逃了。”“追上去,遇到他只需要拦住就好了,剩下的交给大司礼大人。虽然他受了重伤但仍然很危险,仅凭我们是无法和他抗衡的。”
远处传来了对话声,追兵已近,但巫少安毫不为意。“呵,臭虫就是臭虫,还没出现就能闻到臭味了,追得还真紧。”回头望了一眼已经痛昏过去了的小羽,由于接受的力量和身体承受能力不成正比,李羽被压迫得失去了意识,皮肤胀得通红,眉心停留着一丝黑气,久久不能散去。
“别怪我小羽,我只能这样做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活下去,如果你死了我们还有个照应,真是不错。”巫少安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红月,可是光越来越暗了,自己的眼睛到底在看什么已无从分辨。
“如果你不幸活了下来,抱歉,我的力量除了负担什么也不能带给你。而你要走的路还很漫长,来阻止你的人会十分强大,你要尽快成长起来。”
“这是我单方面的要求,很过分吧。但是你就是这种家伙啊,没有人给你目标你就什么也不做,觉得一切都不错。随遇而安是你的优点,也是你最致命的缺点。她说过,不希望我们这一辈的恩怨在你身上继续传下去,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但你是她的孩子,不能只是这种程度而已。我的要求应该能让你有不一样的生活,至少在你找到自己真正的目标前,能让你走出去。世界是很残酷很危险的,但也会很有趣很精彩,你不该这样平庸地活着。”
“让自己强大起来,别因为自己的弱小而错过而失去而后悔,别像我”
在干涸的小河的另一边,柯淮和赵石停下了脚步。“很接近了,我能感觉到。”“发射明灯,通知大司礼大人。”
砰,一束强光冲天而起,在黑夜中绽放开,形成一只巨大的白鸽,照亮了整个森林。巫少安借着强光找到想找的人影,挣扎着抬起手:“这是最后的了!”身上的纹路发出强烈的红光,不,是血,血从皮肤下中渗透了出来,释放出最后一丝力量。
“走吧。”
血光瞬间笼罩了李羽的身体,又立马收回消失不见,连带着他一起消失在原地。
“在那里!”
追击的两人发觉了气脉的波动,立刻向这边赶来。
随着李羽的消失,巫少安身上的纹路开始蒸发,丝丝血雾向上冒出,他的身体开始膨胀,全身鼓起了血泡,眼睛被鲜血充斥,一片通红。“放心小羽,你的那些兄弟比你安全多了,你要努力变强,这样就再也没人可以摆布你的命运,你也可以保护你想保护的。”
原本英俊的脸胀得肿大,对着天空伸出手想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抓不住。“‘我心中的小房间住的是谁’,这是我最想给妳猜的谜,可惜”喉咙也被气血充满,再也发不出声,感觉就要从喉头喷涌出来。忽然,自己好像又能看见了,花边的裙子在眼前飞舞,银铃般的笑声再次传入了耳中,想向上看,却怎么也看不清穿裙子的人的脸。“应该还是那么美吧。”他想到。
“你回来啦。”嘣!膨胀的身体爆炸开来,随着喉咙破裂流出了最后的声音。血洒了下来,浇灌在地上,一片樱红。
“腐坏的痕迹到这里就消失了。”
随着爆炸的声响追来,柯淮两人站在了巫少安最后待的地方,却只发现了大片的血迹。
“逃跑了吗?”两人疑惑道。
“不,他已经死了。”
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两人连忙回身行礼,来的正是戈定山。
“大人,您确定吗?”柯淮问道。
戈定山点了点头:“没有尸骨,死后尸体会膨胀自爆,只会留下一滩血迹,这是他们的特征。”
“会不会是他用了什么手段,只是让我们以为他死了。”
“不会的,因为我再也感觉不到他了。”
戈定山走上前,静静地看着那滩血迹,不发一语。柯淮和赵石知趣地站在一边不敢抬头、不敢出声,因为他们惊讶地发现,向来冷酷的大司礼居然留下了眼泪,还是为一个需要抹除的目标。
沉默了许久,温润的双唇才再次抖动着发声:“和以前一样,跟他有关的人一律抹杀,不能让他的存在泄漏出去。”
“是!”
忽然,戈定山在枯死的草丛中发现了一束黑色,伸手捡了起来,原来是一支羽毛。柔软的羽尖绕着一丝黑气,片刻后连黑气也不复存在,变成一根普通的乌黑绒羽。
“大人,这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活过的凭证啊”
翠峰山,山间白云缈缈、碧树成阴,阳光从树叶中洒下星星点点,铺在山中的青石小道上。山鸟在枝头啼叫,花草开满路边,偶尔奔过的小兽叨唠了这宁静,踢踏着在林间穿梭。清澈的小溪流过发出哗哗的轻响声,微风吹来山间清新的气息,让人身心舒爽。
“山风轻拂叶,引日照青石。雏鸟微舒羽,惊醒林中痴。”
孙成轩站在小溪旁沐浴着山风,暂时抛开家族中繁杂的事务,享受着这难得的平静。闭上眼感受着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花草清香,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滋润着脾肺,洗去了积累多日的疲惫。
然而蹬蹬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声还是打破了这短暂的安宁。一个青衣小童拾阶而上,急急来到了孙成轩身边,拉了拉他的袖子,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
“别急,慢慢说。”孙成轩安抚道。
青衣小童瞪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撅起了嘴巴。
孙成轩赶忙躬身道歉道:“抱歉抱歉,一时忘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童从鼻子里喷出了一大口气表示自己的不满,这才急忙比划起来。
“阵法里传来人了?是什么样的人?是小孩?”
孙成轩沉默了一会儿,感慨道:“看来又有一位故人离去了,走吧阿九,我们回去看看。”
不等他说完,小童早已经一个人先下了山,根本不去听他说的话。
孙成轩摇了摇头:“又得罪这小祖宗了,不知道这次会晾我几天。”说着挥挥衣袖,迈步走下了山,向着山脚的木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