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证神医

  受骗是一件叫人觉得相当憋屈的事情。而当行骗人振振有词地告诉受骗者“我们是在执行公务”时，这种憋屈一旦爆发，就绝对不会是小动作。

  成俊杰被解聘了，这个消息最先引爆了网络，接着就引爆了整个暖州市医科大学。上千个冲着成俊杰而来的学生，不管是不是中医专业的，都自发地组织起来，打着横幅到行政楼前进行抗议。

  要不是上百个从暖州市军分区紧急调来的武警战士此时正站在大楼入口处和学生们对峙，搞不好杜锡来已经被怒火中烧的学生们揍成了半身不遂。

  “还我们成教授！不然退学！”

  “还我们成教授！不然退学！”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声，叫躲在楼上的杜锡来满肚子同样充满了怒火。

  校长大人神色阴郁地透过窗，望着楼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和十几个打着标语的横幅，磨着牙用极其低沉的声音说出一句：“娘的！这群学生是要造反吗？”

  暖州市医科大学，正部级单位。

  杜锡来实在想不到，自己这个和省长一个级别的高官，居然会有被一群学生堵在楼里的一天。

  在一个连村长都能称王称霸的社会中，这样的事情，简直和颠覆国家政权没什么区别。

  边上的秘书听到老板的话，连忙说道：“校长，这群学生确实需要处理。为一点事情就闹成这样，这么大人了，半点规矩都不懂！”

  杜锡来点了点头，重重地一拍窗边的护栏，低声道：“让他们派一个代表来，他们要公平，我们就公平地和他们谈谈！”

  秘书闻言，连忙往楼下跑去。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行政楼前喧闹的广场，渐渐安静了下来。没多久，一个高瘦的学生，走进了杜锡来的办公室。

  “校长你好，我是暖州市医科大学学生自治会的负责人，李可行。”

  “学生自治会负责人？”杜锡来皱了皱眉头，反问道，“是成俊杰帮你们弄的那个组织？”

  李可行笑着摇了摇头道：“成教授只是给了建议，他说学校里原有的学生会根本不是学生会而是老鼠会。真正的学生会，一定是不能有指导老师和上级领导的，因为学生会的最高负责人只能是学生。所以这个自治会，我们并没有要求成教授参加。这是我们自己弄的。”

  杜锡来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戏谑的笑，道：“那你就是你们这个自治会的主席？”

  李可行又笑道：“我们没有设立任何职务，我不是主席，我是负责人。如果我干不了，随时会被替换。”

  杜锡来微微呼吸了一下，道：“好吧，李可行同学，你能跟我说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吗？”

  “我们想让成老师回来。”

  “是他指示你们在学校里捣乱的？”

  “不是捣乱，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让学校的领导层知道我们的态度。”

  “然后呢？”

  “然后？”李可行皱起了眉头，直视杜锡来道，“杜校长，学校是为学生服务的单位对不对？”

  杜锡来犹豫了几秒钟，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一定程度上，基本上来说……是的。”

  李可行不屑地撇了撇嘴，道：“那既然这样，学校就有理由按照学生的意愿，来做出某些调整对不对？”

  杜锡来盯着李可行半天，突然笑了出来。

  “同学，大学就是一个小社会。小社会也是社会，这个社会的运行方式，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成俊杰他自己就是一个菜鸟，现在你们都被他教成小菜鸟了。”杜锡来显得有些无视李可行的诉求，笑着坐回到自己的老板椅上，用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好，双手平方在椅子的扶手上，旋即又十指交叉在一起，才接着道，“学生的意愿，当然是很重要的。但是同学啊，你们从来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问题，你们还年轻，还不够成熟，很多东西，你们看得没有我们高，看得没有我们远。我们所制定的每一个政策，都是为了你们好，虽然可能短暂地让你们感到侵害到自己的利益，但就长期来讲，我们做的肯定是对的。等你什么时候能坐到我的位置上，你可能就能明白我的苦心咯……”

  “是吗？”李可行也拉过一张椅子，肆无忌惮地坐下，完全无视杜锡来的臭脸，继续微笑着问道，“那么请问，学校把成老师赶走，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杜校长，要不是暖州市医科大学有成老师在，您觉得暖州市医科大学还会是暖州市医科大学吗？”

  杜锡来沉默不语，李可行却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抗癌口服药的发明者，艾滋病特效疗法的研发者，还有单凭暖州市医科大学自身力量几十年也可能破解不了的成氏病毒，这所大学所有的荣誉，都是成老师带来的，包括它的名字，它的级别，它的声望。要不是有成老师在，以我们的高考分数，根本不可能到这里来！杜校长，我们的想法非常简单，您不让成老师回来，我们就离开。”

  “你觉得，你说离开，就能离开吗？”

  杜锡来颇有些生气地看着李可行，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爪牙：“暖州市医科大学，是一所以人为本的好学校。你们可以离开，但我们不会放弃你们。不来上学，可以。学校会将你们落下的课时记录在案。你们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学校是不会注销掉你们的学籍的。”

  李可行闻言，顿时就愣住了。杜锡来一招不动如山，让他着实有些措手不及。

  可以离开，但学校不注销学籍。这就意味着，即便学生们离开暖州市医科大学，他们也无法进入别的学校。杜锡来这一手虽然简单，却直接点住了学生们的死穴。

  李可行显得很是愤怒地瞪起了眼睛，杜锡来的脸上，却挂上了灿烂的笑。

  “同学，暖州市医学院不会放弃任何一名学生。我们可以等，十年、二十年，只要你们肯学，我们就肯教。你们交上来的学费，不会有一分钱被浪费掉！如果不能授予每个学生毕业证书，那对于学校来说，将是莫大的耻辱！”

  ……李可行走出杜锡来的办公室，带上门，深深地回望了一眼后，才踩着沉重的步伐走下了楼。

  刚一出门口，他就被学生们团团围了起来。

  “可行，杜校长这么说？”

  “老李，搞定没啊！？”

  李可行默然地摇了摇头，用低沉的声音和同学们交代了杜锡来所说的话。消息经过一张张嘴巴散开，几分钟后，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学生们，又开始喧闹起来，到最后，几乎是在齐声破口大骂。

  “干你大爷啊！这东西也有强买强卖的？”

  “简直就是霸王条款嘛！”

  “退学！坚决要求退学！我们要去找教育部讨回公道！”

  “杜锡来，你他妈就是一人渣！”

  杜锡来稳坐办公桌上，听着一声声刺耳的叫骂声，脸上却不再有半点波澜。看过李可行粉嫩的道行后，杜锡来突然觉得，自己亲自见他真是一件多余到丢脸的事情。

  倒是边上的秘书看不过去，请示杜锡来道：“校长，要不要让武警动手？”

  “不用。”杜锡来摇了摇头，露出一抹轻蔑的笑，“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现在的学生和古代的秀才相比，简直差远了。不要去管他们，他们累了自然会走。明天开始，让武警撤离。我杜锡来宽宏大量，不会和这群学生计较！”

  秘书忙点头应是，大拍杜锡来马屁，杜锡来却只是淡淡一笑，又吩咐道：“通知学校的外对宣传处，让他们发一通暖州市医科大学重新整顿教务的通知。我们要让学生们知道，谁才是最为他们考虑的人。你说这个世界，没有毕业证可怎么活啊？咱们学校，一概不接受任何退学的申请！”

  ……进不可进，退无可退。

  暖州市医科大学发布这个生命的第二天，激愤的新生们真的就开始罢课。再加上一些浑水摸鱼的老油条，这所被全社会寄予厚望的大学，在成俊杰遭到解聘后的第三天，就出现了不怎么好看的一幕。

  而杜锡来显然也是千算万算漏了一点，竟然忘了让学校的后勤公司断掉学生宿舍的网络——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断掉了宿舍的网络，大学城周边的网吧也不是一般的多。

  当一大片一大片由新生们亲自上传爆料的图片和文字出现在各大门户网站上的时候，全社会的注意力一下子就集中到了暖州市医科大学。无数记者希望能够采访到学校的有关负责人，却只是得到了一场时间仅有5分钟的媒体通气会，之后便再也无法得到任何信息。

  可正是因为这样，社会舆论从一开始，就往学生身上倒去。不过更叫杜锡来感到难堪的事情，却出在成俊杰身上。

  成俊杰遭到解聘的消息传到国外后，很是迅速地引起了全世界一流大学的全面关注。

  2天之内，先后有来自东京大学、早稻田大学、剑桥大学、牛津大学、耶鲁大学、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等十几所世界著名学府的代表亲自飞到暖州市邀请成俊杰加入，中国众多早就蠢蠢欲动了半天的大学校长们见状，立马也就排出强大的代表阵容来请成俊杰出山，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京华大学。

  这些一流大学的举动，叫本就被杜锡来弄得很是不爽的媒体，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

  “解聘成俊杰，教务整顿还是自挖坟墓？”

  “杜锡来系原国务院教育部副部长，兼任后勤司司长，此前从无学校管理经验。”

  “成俊杰若走，就是暖州市医科大学放走了国宝！”

  “暖州市医科大学拒绝学生退学申请，所用同歼商无异。”

  “中央用人不当：杜锡来不配做校长！——还我们成校长！还我们成教授！”

  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在这股力量之下，暖州市医科大学内的学生运动越发汹涌了起来。学生们在学生自治会的领导下，很是理姓地停止了罢课的愚蠢行为，转而用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来反抗学校的控制——李可行称之为“暖州市医科大学内的非暴力不可做运动”。

  这个运动的核心内容就是，凡是学校要求他们做的事情一概不管，凡是学校组织的活动一概不参加。

  大势之下，原本发展蓬勃的暖州市医科大学学生会，也开始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

  中国各所大学里的学生会，一般情况下只做一件事情——学校每年年初发下一笔款项，要求各系各院的辅导员和团委人员将钱用一种“有意义”的方式花掉，然后指导老师和辅导员们就美其名曰锻炼学生能力，将这笔钱转交给下属学生会，最后学生会的干部们会想方设法“有意义”地把钱糟践掉。而这中间，确实能让学生会干部们锻炼出一些诸如不要脸和打官腔之类的能力。

  这天下午，霍海燕刚刚上课上到3点整，坐在前排的一个男生突然举起了手，显得很是焦急地说道：“霍老师，我学生会那边有个活动，我得赶快过去。”

  霍海燕对于暖州市医科大学历年来形成的“小官场生态圈”多少有点清楚，于是很是干脆地点了点头，可不等那个男生迈出步子，教室里就立马响起了一阵的讥讽声。

  “学生会哟！真了不起哟！”

  “陈部长，你是去研究那些脑残活动还是去讨论该怎么阻止新生乱贴海报啊？”

  “天哪！我还以为干事们都跑光后学生会就没办法干活了，想不到学生会的生命力这么顽强！”

  “我知道了，一定是辅导员又说要给他们什么什么先进个人了。这些烂证书去哪里面试都没人多看一眼，你说到底要来干嘛用！？”

  说话的人里有真心看不起学生会的，也有往曰里心头妒忌这下终于找到机会说两句的，但不管怎么样，那个姓陈的当事人，这会儿显然是相当蛋疼。

  而就在这个时候，彪悍的林依依适时地给出了大招。

  “这个时候还想着给学校当走狗的白痴，以后有哪个女人会嫁给他？”

  陈部长同学闻言，顿时浑身猛一哆嗦，他杵着不动天人交战了半天，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大声道：“老子是去递交退出申请的，你们啰嗦个鸟毛！？”

  此言一出，全班先是一愣，旋即立马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原本对奋斗了一年才媳妇熬成婆，千辛万苦弄来的部长职位相当惋惜的陈部长同学，此时此刻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轻松。

  他转过头看了林依依一眼，然后就如同一个英雄一般，昂首挺胸地走出了教室。

  霍海燕见他的样子觉着好笑，破天荒地在课堂上说起了除课本之外别的事情。

  “现在的学生会确实搞得不好，好好的学生，非要弄得跟官僚一样。这几年我每次上完课回去，真是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主席、部长、主任的乱叫。大学生要是都这样把官看得这么重，这个社会还怎么做到人人平等。学校里的团委，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每年浪费这么多钱多拓展学生的素质，不知道是在拓展还是在让学生的思想变得狭隘。一些学生我真是受不了他们，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动干得真是拼命啊，一到考试完了就到我这里来哭。

  大学生嘛，好好读书就读书，你说发展点兴趣好爱，平时运动运动，学画画啊，学音乐啊什么的都好，偏偏要去学当官！你们说当官要学什么，古人就说了，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知道给老百姓做实事，技术上的东西自然有专门的人负责，你良心摆得正，官就做得好。这些进学生会里搞七搞八的同学，说实话，我是打心眼里看不上！学着学着，怎么办事倒是没学会，那官场上一套一套虚的东西倒是学回来了。成教授让你们退出学生会，这个建议，我也支持！”

  ……成俊杰遭到解聘，以及暖州市医科大学学生自发成立学生自治会，学校团委下属学生会出现空巢，几件事情揉到一起后，人们又开始对大学教育开始反思起来。

  社会上要求大学进行改革，乃是要求中国教育进行全面改革的呼声，在一档档地方台的相关节目播出后，越发地强烈起来。

  而这个时候，京华市的一些人们，终于开始坐不住了。

  所有有关于教育改制的声音，很快在“有关部门”的打压下销声匿迹，媒体集体噤声，各大高校收到措辞相当强硬的命令，要求其阻止学生游行。

  与此同时，和成俊杰有过交道的王晓峰再一次飞抵暖州市，亲自找上了成俊杰。

  暖州市大学城教工宿舍顶楼屋内，王晓峰满脸请求地看着成俊杰，诚恳地说道：“成教授，京华市已经为您安排好了工作、房子还有您想要的任何东西，如果您希望把父母接过去，我们也完全可以满足您的要求。您不在京华市，老首长们不放心呐……”

  成俊杰露出一个苦笑，面对高压下的命令，他也只能遵从道：“等我老婆生完了，我和她一起过去。”

  “要多久？”

  “大概……不到2个月吧……”

  王晓峰深深地看了成俊杰一眼，起身向他鞠了一躬，沉声道：“成教授，我相信您，您可千万不要害我。”

  成俊杰摇摇头，用淡淡的口吻道：“你放心，我是医生，只救人，不害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