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2章 路在何方
他们翻过最后一座山，重新踏上那条无数森林野兽和小城居民饲养的家禽牲口的血肉铺出来的血路。
城门正上方镌刻的“清泉城”三个大字碎去半边，只剩下一个完整的“清”字和“泉”字半边，城门未关（一扇大门损坏，坍塌倒地，关不上了）。
乱石堆中，树枝上，草丛里，苍蝇遍地，嗡嗡之声，围绕耳边，不胜其扰。
乌鸦到处可见，或站在满枯骨之上，或钻进钻出骷髅的眼孔。它们不但不怕人，争食腐肉，有恃无恐，而且黑色的眼珠盯着路过的两人，怀疑他们为争抢食物而来，骨碌碌的转动眼珠，充满敌意，扇动翅膀，迈动脚步，“呀-呀-呀-”的发出不许靠近的警告。
高明觉得肠胃里有蛆虫在蠕动，他准备加快脚步进入小城，但走在身后的少女比他更快，一个箭步冲到前头，钻进半开的大门。
高明进门时，忍受不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惨不忍睹的景象的少女正面壁呕吐。高明强忍着没有吐出来，偷偷地保住了男子汉的尊严。
饱食的乌鸦站在城头，屋顶和各种高出来的高大翘起的建筑和树木的枝梢上，高明进门时一队站在大门之上的黑色休憩者“呀-”的一声，扑棱翅膀冲出大门，飘下几片黑色羽毛。
黑色的羽毛，降临在黑色的世界。
黑色的世界里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房子坐落道路两旁，许多房门大开，杂物洒落，风吹起废纸在眼前飘摇，被抛弃的破衣服绢布在地上滚，一片狼藉，主人急于逃命的仓皇可见一斑。
小城深处的景象也好不到哪里去，几只被遗落的小猫小狗在街头流浪，老鼠窜来窜去的觅食。
人走城凉，这座小城空荡荡的，好像生机随着居民的全部撤离而彻底丧失，但幸运的是没有人员伤亡。
高明在路边突起的石块上擦刮鞋底的血泥，然后他的目光定在半倾倒的院子，原来便是马厩，饲养牲口用，一侧院墙被撞倒半边，断茬是新的。
马车停在一角，颜色不够艳丽奢华，但却经过用心打理，蒙着淡黄的幔子，崭新非常干净，木头轮子包着铁皮。
前边套着两匹高头大马，毛色亮洁，肚子鼓鼓的，应该刚刚喂饱，随时可以启程赶路，安抚它们的是个高手，不撩蹄子，不甩尾巴，不打响鼻，所以高明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它们的安静存在。
高明挥手拍眼皮子地下飞来飞起的脏纸，换另一只脚，脚踩石头，刮着血泥，朝里面喊，“嗨！出来！”
那个胖子，曾经站在城头邀请他们上去守城的胖子，带着一个小男孩，从屋里走了出来，“大人，你荣耀。”他哈着腰，身体瑟瑟发抖，声音也随之同步颤抖。
“向大人问安，蠢小子，平时怎么教你的。”胖子回身，大胖手上了男孩的后脑勺。
小男孩衣衫褴褛难以弊体，手里拿着一根长长地马鞭，是个小马夫。他十三四岁，眉眼清秀，但却又矮又瘦，只剩下一把骨头，好像从来就没吃饱过，一个胖子抵他至少五个的重量。他跟胖子一样双腿发抖跟筛糠似的，被打得向前冲了几步才止住脚，涕泗横流却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大人，您荣耀，您荣耀……”
他跟胖子一样，对高明充满恐惧。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活平平淡淡最好，这一波三折的，邪兽狂暴肆虐，英雄轮番登台，让他们有点吃不消。他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高明的恐惧上，不晓得突然出现的英雄要如何为难他们，被突如其来地一巴掌大得有点懵，反应过度，停不下来。
邪兽已退，英雄归来，他们到底在害怕什么。“行了，别害怕，我们又不是邪兽，不吃人。”高明道。
“行了，够了，别丢人现眼了。”胖子呵斥一声，低头，哈腰站在高明对面，道，“不知大人您有何吩咐。”
“其他人都走了？”高明厌恶欺凌弱者而谄媚强者的胖子，对他保持着哈腰地姿势视而不见。
“都走了大人，只剩下我们俩。”胖子伸手指了指瘦弱的男孩。
高明看着城里破败的痕迹，想了片刻道：“我们来到城下之前，小城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血善战青壮和……一两个英雄？”
“是的，大人，那两位英雄一到来便告知全城居民，邪兽将至，规模很大，非人力所能挡，英雄们将在此迎战，为避免波及无辜，全城居民便先撤了。”
高明自言自语道：“原来他们选择城里做战场，只可惜被我们识破，枉费心机。”
话音刚落，胖子站直不到两个呼吸的身板又弯曲下去。
这家伙还真识趣，高明想要质问胖子，站在城门之上邀他和露娜进城，是否是嬴政的陷阱，但为虎作伥的胖子却提前摆出一副认错的样子，让他觉得跟这些身不由己的小角色一般见识，没什么意思。
他们的恐惧不是源于英雄，而是源于归来的不是他们辅助过帮过忙的嬴政，却是张机设井构陷而未死的高明。高明想明白个中蹊跷，微微一笑指着马车问道：“给那个嬴政准备的？”
“给守护大人准备的。”胖子恭恭敬敬地回答。马车是那个嬴政以守护之名征用的，但候选英雄们之间谁获胜，谁便是守护，所以他这话没毛病。
可他瞥了一眼露娜，随即开始忐忑不安，这一对结盟的候选守护大概是战胜了那个嬴政和扁鹊的联盟，虽说二人之间必有一战，但这层窗户纸被他捅破，岂不是挑拨离间？
作为一个小人物，如此口不择言，便离死不远了，冷汗顺着大胖脸落下，滴答有声。
胖子有点想多了但高明却并不知情，只觉得这胖子空长一副大块头胆子却真小，“所以最后的胜利者，将乘坐车子前往绝境之城？他想的到周到。”
“那位大人是这样吩咐的。”胖子使劲低着头，大胖脸上冷汗成线。
“站直了说话。”高明道。胖子直起腰，高明便道，“所以，现在，这辆马车……归我们了。”
“是的，大人，我们随时可以启程，送您……送两位大人前往绝境之城赴任。”胖子满脸堆笑道。
“准备一下，我们马上出发。”高明说完，挥挥手把胖子打发走。遭遇如此大规模的邪兽，全城居民全身而退，真是一个奇迹。
他转而走向露娜，轻声道，“感觉好点了吗？我有话跟你说。”
少女刚刚止住呕吐，脸色憔悴，缺乏血色，楚楚可怜，她想要清净一会儿，不想与高明多废话，但但他们之间的关系经过嬴政之战后大为缓和，少女便没有不近人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们有一辆马车，看你这个样子，晕车应该也不会再吐了。”
少女苍白无血的脸抽搐一下，算是被逗得轻轻笑了一笑。
“看到了，也听到你们说话了。”
“但是得决定去哪里？”
“绝境之城，不是说好的吗？你怎么净说废话，言简意赅，说重点。”少女升境的好心情都被呕吐出去了，现在满肚子酸水，恨不得全倒给高明。
“呃……”高明一阵牙疼，重点是，重点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得，他努力组织一番措辞，“邪兽频繁出现，似乎很奇怪……”
谁知话一出口，少女眨眨眼幽蓝眼眸，不客气地调笑道：“……天天闹邪兽，所以被邪兽袭击是一件很平常的事，见多了就不怪了。”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波邪牛足足千余头……”
“……经历过成群的邪蚁，我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少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怎么这么奇怪，被邪兽吓傻了。”
高明使劲揉一揉长时间赔笑脸导致肌肉发酸的腮帮子，“但他们路过城池而不入，甚至面对前面的牲口，那可都是美食啊，按说他们应该扑上去，大肆啃食才对。”
“被扁鹊控制了，路上你不是跟我大吹大擂，如何跟那个扁鹊斗智斗勇，控制邪牛，机智取胜的，转眼就忘记了。”
高明努力地平静心情，耐心开导：“一个扁鹊仓促之间怎么可能控制那么大的一群邪牛，而且需要契合英雄们在清泉城附近的时间点，除非邪牛事先集结完毕，被他发现了，结果顺手牵牛……”
这次少女没有急于反驳，“而且，这些它们本属于草原，极少骚扰森林边缘来……”她修长的眉毛弯成一道月牙儿，沉思许久赞同道，“这些事情凑到一起，的确，很怪异。”
高明微笑道：“邪蚁消失在地下，但是这群邪牛被灭杀将近三百头，还有七八百头在草原游荡，若要消失的无影无踪，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要去看看吗？但是你这个样子……”
少女的柳叶弯眉挑了挑，掐腰，挺胸，不示弱地道：“看看就看看，谁怕谁？”
“你，当然厉害。”高明被风景所震慑，骇然点头。
少年车夫一手牵引缰绳，一手甩动马鞭，催着马儿，拉出车来。
胖子跳下车辕，右手抚心，鞠躬，满脸堆笑道：“大人，可以出发了。”
高明很想知道如果胖子知道他们不是去绝境之城，而是前去追寻邪牛群的足迹作何反应，他看着胖子，促狭地笑了一笑，“那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