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 达成共识
每一次战争，都必须提前发起预告，且要保留不少于一个月的准备时间，这是基础的基础。当然，效果之间也不乏不宣而战，但他们的下场无一例外都无比凄惨。
“所以他们想要乘着你羽翼未丰的时候，把结局定下来？”吉格若有所思。
的确，这样一来，两边都有了理由，时间也刚刚好，即便是比迪斯侯爵也没什么可用来反驳的。
只是就结果而言，对凯是压倒性的不利。
不过，这依然不是吉格所关心的。在他眼里，只要自己参战，局势就会完全向相反的方向倾倒。
“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凯大人，”吉格平心静气，“就算不是继承人，就算是私生子，你在比迪斯家族也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优待了吧？”
“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更高的权力呢？”
凯一愣，旋即沉默。他垂首，一只手摸上了下颚，抵住。
似在斟酌语言。
半晌过去，他抬头，笑容变得有些异样和诡谲。
他道：“我就算说人往高处走，你也不会信吧？”
“是的。”吉格理所当然地答道。
凯一点也没有野心家的气魄，这点，吉格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种人他见过太多了。
“而且你也知道原因了吧？想来这几天里，你也应该关注过比迪斯的情况。”凯又道。
吉格点头回应：“大概了解一些，但从你嘴里听到，会让我更确定。”
“确定我究竟该给你个怎样的答案。”
好吧……
凯懂了。
他道：“你也应该知道，我是……和姐姐，还有另外一个哥哥一样，不是比迪斯家现任主母的孩子，所以族里人一直瞧不起我们。”
“但这不是重点，受人白眼，我们早就习惯了。重点是，我们依旧被父亲当做嫡系培养长大这件事。”
“你得知道，一直到父亲之前，比迪斯才不过是个子爵家族。他能在外开疆拓土，从异民族和骑士联合的手里打下如今的比迪斯领固然是他的功劳――可族里很多人觉得，这份功劳里有七八成是他们的。”
说着，凯冷笑一声：“明明当初都是一群缩头乌龟，要不是他们在十二年前全票主张守成，父亲早就打下骑士联合的半座行省了！”
吉格颔首，但对凯的夸张言辞不置可否。
事实上，比迪斯侯爵在十几年前的会战里的确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他的军事才能和个人武力都让人无话可说。
可如果比迪斯侯爵真的打下骑士联合的半座行省，那随之而来的可能就是全面战争。即便比迪斯家族的人目光长远，当时的君上也不会允许侯爵这么做。
“比迪斯的资源前所未有的膨胀，可分配一直是个问题――因为家族旁系一样也很多。而私生子在很多时候，地位都应该不如旁系。”
“所以在别人眼里，你占用了他们的资源？”吉格道，“是你那个大哥鼓吹的？”
凯苦笑道：“是谁都好，结局不一样吗？挡人前路无异于杀人父母，我们，光是活着，可就阻了不少人。”
也就是说，现在比迪斯侯爵的子嗣中，只有哈修他们的地位不会随着族内的新旧更替而改变，他们这些私生子的地位就很危险了。
“所以，你必须要通过继承人仪式，来确保自己的地位。”吉格一语，将重点点明。
凯却摇摇头，道：“不是。”
吉格却不意外，道：“也对，看你的模样也不像个有野心的家伙。”
凯听到这话，面色微讶，道：“这么明显？”
吉格认真地说：“就是这么明显。”
凯无奈地摇摇头：“可我也没办法。”
“的确没办法。”毕竟你们的母亲，是那个小阿姨啊。
听哥哥说过，小阿姨是和白泽一起从远东而来。然而容貌没有国界，小阿姨即便是在整个近海区也是声名在外的美人。
男爵领这么多隐形富豪成功人士，真爱阿姨却偏偏选了一个有妇之夫……这他也实在无力吐槽。
只能说，比迪斯侯爵藏的真深。
要知道最初的岚·比迪斯，还是一名刚来林德伯格领报道的小小侍卫。
也是这件事，一直被博纳罗蒂引以为耻。
博纳罗蒂家出身的夫人，养气功夫可不怎么样。他的儿子登台上位的第一时间，恐怕就是凯跌落尘埃的时候。
也许会更糟。
而只有死亡之后，才不会遇上更糟的事。
吉格的脸上浮现了笑容，他伸出手，一边用更显正式的口吻道：“那么，我想我们之后的合作会很愉快。”
凯看了看吉格的手，却没有握。他的表情从略显嬉闹的无奈恢复成以往的冷静严肃，道：“我想，吉格先生或许可以把你的想法说得更明确一些。”
他听到的是“合作”而非“效忠”，这和预想的虽然出入不大，但终究有所不同。
他没想过能让一名已成气候的林德伯格剑卫发自内心地效忠，但合作，他实在没有看到合作的点。
两人似乎并没有共同利益。
“我一样不喜欢博纳罗蒂，”吉格笑笑，“另外――”
“时间似乎刚刚好，我想在入伍之前，先建立起一支军队。当然，这也会是比迪斯侯爵唯一继承人的军队。”
唯一继承人……
也就是说，吉格会在兑现承诺之后，才开始索要报酬。
凯心想，这就是林德伯格剑卫的自负吗？
未免太过了。他们很强，但还不至于彻底颠覆力量对比。
尤其是克斯玛插手的现在。
“这是交易，就像你最开始想用一瓶特级潜能药剂和我做交易一样，而我想做的是另一笔交易。”
吉格解释。
“我帮你巩固地位，你来给我组建力量的权力，就是这么简单。”
他用仿佛陈述般的语气，居然让凯不由自主地开始笃定。
凯眼神微动，可言语上丝毫不相让：“我那大哥可没这么好对付。”
“有我在，就是这么好对付。”
这份自信让凯犹豫起来。
“你要军队干什么？”这话一出口，凯就有些后悔了。
这不是说，自己其实信了他的话？
可他明明任何的保证都没有。
“我想毁掉最恶迷宫，但只有一个人，做不到。”吉格道。
凯默然。
他静待片刻，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由得有些生气。
“请别告诉我就只有这个。”
吉格一怔，脱口而出：“可我觉得光是这条件，就足够吃力了吧？”
他说的话再经过一遍脑子，才总算想明白了凯的意思。
“你是觉得做不到？”吉格失笑。
最恶迷宫，就算是最低三等位格战士的对迷宫级的攻略组也没能打到核心处，能够毁掉它的军队，是说建就建的吗？
凯整理了一下情绪，道：“请别提一些异想天开的玩笑，这样我会觉得，你今天是来拿我寻开心的。”
“可我真的只有这个要求啊！”吉格摊了摊手，笑意不减。
然而不等凯发作，就听见身侧一声爆响！
外形狰狞的剑刃破坏者深深地没入凯面前的青石桌上，而女仆露莎已然护在了凯的身前，锯齿短剑抄在手中，神色警惕。
凯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天生是二等位格，虽然现在能发挥的程度不过四等水准，但居然对刚才的状况丝毫没能反应过来！
吉格刚才明明摊开了手，而他的短剑还在腰间。
下一瞬间，露莎已经到了自己面前，而吉格的短剑已经扎进了桌面。
只听声音，他勉强能判断出――是露莎格开了朝向自己飞来的短剑。
“放心，就算你不挡，也碰不到他，”吉格半闭上了一只眼睛，笑容逐渐玩味起来，“再说，要是我真的想动手，你真能挡得住？”
凯顺着吉格的眼神，看向了露莎的手。
它在微微颤抖。
仿佛那不过三十公分的短剑已经让它不堪重负。
“凯大人，这是对之前，你派她跟踪我的回礼。”
凯脸色一变，而露莎则是想到了之前阻拦自己的一处处陷阱。
“也是我给你的保证。”
“哈修找不到比我更强的战士，我向你保证；我会让你胜出，这点我也向你保证。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承诺而已，这不过分吧？”
凯回了回神，一只手扶住额头。
他抬眼，道：“对不起，但我实在无法承诺不能做到的事。”
吉格却摇摇头道：“没让你去摧毁【最恶迷宫】，我说过，只是想要你到时能赋予我成立兵队的权力就行。也就是，为我的雇佣军团提供庇护。”
“我会以比迪斯领为中心来招募兵员，你知道的――我缺个明面上的靠山。”
话都说得这么露骨了，凯再傻也明白了吉格的意图。
只是……
“你为什么执着于毁掉【最恶迷宫】？”凯疑惑。
他觉得这不仅艰难，而且没有意义。
吉格叹了口气，饱含深意地道：“我觉得，如果是为了利益，为了族群的壮大……”
“不管怎么想――就算只是为了博取那些暗剑卫一丁点儿的好感，哈修都应该试图和你修好，而不是闹成今天这个局面。”
说着，他看了一眼露莎。
露莎一怔，身躯一震。
凯·比迪斯沉默了。
他又问道：“为了复仇？”
“难道不应该吗？”吉格反问。
有些东西，不能光用“值不值得”去评价。
“结束之后，”吉格又补上了最后一句，“全都是你的也无妨。”
凯的眼神复杂。
他不懂，但是能理解。
毕竟吉格的父亲死在了那场天灾之中。
如今亲人已逝，而罪魁祸首依旧嚣张跋扈，是谁都会觉得难以忍受。
他的情况不一样，但同样不会做出别的选择。
就算只是为了保护姐姐也好，他会抗争到底。
直到把真正的权力纳入掌中。
他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伸出了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吉格更是毫不犹豫地与之相握。
当吉格离开之后，凯似乎是终于摆脱了这时而不着调，又时而剑拔弩张松的氛围，了一口气。
和吉格聊天，可真是一惊一乍，对心脏的负担太大了。
他感慨道：“每个走在路上的人，谁都不容易啊！”
而露莎则是有些神游。
没听到露莎的附和，凯有些意外，转过了头。
“怎么了？”他问道。
旋即觉得自己可能想到了答案，温和一笑，安慰道：“毕竟是那个吉格，你不用太自责。”
凯觉得的不只是刚才的挡剑，还有之前的追踪失败的事，都对露莎产生了不小的打击吧。
别看她平时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可实际上也相当的心高气傲。
他想，如此锋芒毕露的人，本来就不好打交道。何况吉格不仅张扬，而且还有和失格者身份轻易无法对照的实力。
然而露莎若有所思地开口了：“凯少爷你，没有同他提过暗剑卫的事。”
凯原本还想让露莎放轻松，可听到这话，他自己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凯少爷应该知道，没几个人知道，当年老爷离开林德伯格领的时候，除了带上了少爷小姐外，还有二十六个暗剑卫的事吧？”
凯默了默，道：“他也应该是编制内的。”
然而露莎摇了摇头，道：“雷诺大人对内宣称他们去执行任务了。”
“不是脱离了林德伯格领。”
“知道的人，除了老爷和少爷小姐外，应该只有雷诺大人。”
“……雷诺男爵就不会告诉别人吗？吉格可能只是看穿了你的剑式？”凯的底气不太足。
“会，”露莎笃定，“肯定会，但只会告诉有必要，或者知道也无所谓的人。”
“比如……林德伯格家的两位少爷。”
“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泽克铎少爷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了。”
“还有……，二少爷，也叫吉格。算算年纪，和这个吉格其实一般大。”
“记得以前老波德瑞克还开玩笑说，要是自己孩子能有吉格少爷一半聪明就好了，明明年纪一样大，连名字都起的一样。”
波德瑞克，是吉格父亲的名字，三代侍奉林德伯格家，得领主赐姓。
“刚才的一剑，如果他认真，我真的挡不住。”
“【武神击】是直到雷诺大人这一代才得以完善的技巧……也只有他们的血统能被神允许使用这种反人类的招式。还有……”
“我知道了。”凯摆摆手，示意露莎不必继续列举其他证据了。
他突然明白了，今天吉格是来摊牌的。
他借露莎――前暗剑卫的口，来告诉凯――他什么都知道。
不管是比迪斯家的矛盾，还是他母亲和博纳罗蒂的过节。
亮明身份，这是合作者间信任的基础。
“露莎，”凯突然一把握住了露莎的手，两眼炯炯，看得露莎惊讶，随后有些脸面发烫，“答应我，别告诉父亲……不，谁都不要说。”
“把这当做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好吗？”
露莎微红的脸蛋仿佛多汁的苹果，将那份成熟的美貌衬托地更甚。今天那头淡金色的波浪发，仿佛也明亮了起来。
然而凯的眼里此刻没有绮念。
这让露莎不由有些小小的失落，但想到和少爷之间共有的秘密，依旧有一丝奇异的甜蜜。
她微笑，这笑容仿佛能将灰白的石亭点缀上色彩。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