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离开
“呵呵！我们可不像你，几十张红龙就能把身份什么的倒腾出来。我们都是黑白分明的，晚上和白天可是过着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
“就像现在，我可是未来引领近海区经济发展的职场新星哦！”
来人一身在偌大帝国都能引领潮流的正装礼服，蹬着一双擦地发亮的牛皮鞋，正是新兴企业文化最流行的职业装。要不是一头火红头发和重金属风格的耳钉与腰饰似乎没有来得及换，吉格差点就要认不出他来了。
【刻耳柏洛斯】的最高掌权者，近海区黑街最年轻的巨头，素有吸血蝙蝠之称的劳伦斯。
这个身高低于帝国男性平均值的社会青年依旧给人以清爽阳刚的印象，只是今天相较平时更加庄重，少了一分洒脱。他的五官比起平时更加立体，发型也换了个烫染的款式，更有职场强人的感觉，看来还是有过些许变装的。
他张了张双臂，道：“怎么样？我刚才才去了公司应聘，很合身吧！”
巴斯脸色古怪，心想这是吉格的朋友？至于应聘，他只当是自己听不懂的黑话。
现在天才刚亮，哪有人应聘会到凌晨的？而且他竟然直接找上了警备司，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些。
至于吉格，当然知道他话里还有话。
吉格一手捂脸抹了一把，试图让自己显得更精神些，可劳伦斯还是轻易地看穿了他的疲惫――毕竟腰间的一大块血污实在再明显不过了――于是坐到了他身边，温和一笑道：“躺着说吧。”
可巴斯侧耳倾听着，却不明白为什么周围气温似乎一下子凉了几度。
“应聘顺利吗？”没过几秒，吉格便问了话。
“嗯，还算意料之中，三家都不太适合我呢。”劳伦斯道。
吉格沉默了会儿，道：“你其实没有必要。”
都这么说了，劳伦斯当然知道吉格已经听懂了。
于是他笑意更甚，道：“你可是我们的大主顾！要是因为别人风险投资失败了被搭进去，我每年的分红岂不是会少很多？”
说罢，他摆了摆手示意吉格别多说，道：“放心，我懂分寸，不会做出太过激的反应。只是，要是这个时候不闹出点动静来，之后喝酒吃肉可就轮不到我们了。”
他的话带着些许寒意，但音色却轻快无比：“先到先得啊！”
吉格呼出一口浊气，正色问道：“哪家的公司？”
“黑手。”
巴斯悚然一惊！
此刻他也听懂了这两人的对话。
这个红头发的陌生人，在昨天到今天凌晨的这段时间里……
敲掉了近海区最大的两家杀手组织之一――【黑手】的三家分店。
他会专程来找吉格聊这些事，于是就不难猜测，那三个杀手也是【黑手】的在职刺客。
这是报复。
“果然吗？”吉格抬起左手，仿佛要触摸空中的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抓住，仅仅只是旋转，虚握，垂下。
“没什么价值的信息呢。”
这种雇佣刺客没有任何指向性，除非找到背后雇主的牵线人。
可牵线人向来都是随机的，他们明面上的身份大多普普通通，找到谈何容易？
“是吗？”劳伦斯的笑容更加容光焕发，还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那这个消息一定有用。”
吉格：“什么？”
劳伦斯伸了伸懒腰，道：“一个小时前，博纳罗蒂的家主大人放了追杀令，我进门前大概已经挂上了街道榜单，一个【黑手】刺客的人头值五千红龙，位格战士翻倍，干部，再加十倍。”
“【黑手】完了，我可是很庆幸先接收了他们大概两成的财产呢。你瞧，现在连手上的尸体都有了新的用途，我是不是该高兴？”劳伦斯红光满面。
“！！！”吉格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
“不只是替昨天的迪纳复仇，”劳伦斯又悠然补充道，“还有博纳罗蒂的仓库失窃，貌似也被算到了他们头上。”
吉格还是愣了好一会儿。半晌后，突然响起一声冷笑。
吉格嘴角勾起，道：“还真是……一大堆玩烂了的套路啊！”
要如果说之前吉格有些怀疑之前的判断了，那么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
两度对自己下杀手的就是博纳罗蒂家主，那位纳尔多伯爵阁下。
过河拆桥是贵族惯用的政治手段。
会为了吉格一个人拆掉一个【黑手】分部，可见他也知道如果吉格不死，自己面对的一定不会只有一个吉格·林德伯格。
吉格这一年多来以身为饵，终于让一条鱼咬上了钩。
“是啊！e……就像你以前说的……一方有难，八方遭殃？”劳伦斯打趣道。
巴斯在一旁听得满脸写满了懵逼，而这两人却已经捋清了外面大致的形势。
其实劳伦斯也不是太清楚，毕竟吉格依旧有瞒着他们的事。
但吉格已经清楚了纳尔多伯爵的打算，所以对策也就随之而来。
他在动员更多的人制造混乱。
黑街的事黑街自己会解决，不会暴露到白天的世界上来，而这样的混乱是不够的。
得要连警备司总局都抽不出空把混水摸鱼的小虾小蟹拎出来的程度。
所以他要动员整个博纳罗蒂走到台前，把他们推上浪尖，哪怕这个时间也不会持续太久。
伯爵级的家族可不止一脉人，如果只是他们一脉投入精力和时间显然太亏了。
于是，仓库失窃了。
家主监守自盗，然后【黑手】背锅。但不管能否看透这策略，博纳罗蒂整体的利益都会被动摇。
所以哪怕只是做个样子，其他几脉人也都会出人出力。至于之后出多少力死多少人，就由不得他们了。
为了内部的平衡和新一代的承续，老纳尔多已经豁出去了。
理由吉格隐约能摸到，但是还不能百分百地确定。
毕竟，要是他们真的还有人活着，还有人在庇护自己……
为什么不出来和他见面？
想到这里他心底一沉。他内心是希望那天从林德伯格领逃出来的人越多越好，可一想到他们弃自己不顾整整八年，又觉得莫名心痛。
吉格站了起来，但伤口的疼痛依旧让他晃了晃身。吉格自从有了【灾难法塔】之后已经很少碰上过一晚也好不了的伤势了，之前的魔力中毒换作别人早就毒发身亡，可他却能慢悠悠地处理一个晚上就是证明。
但才刚刚清理的伤口显然不能马上长回原样。
劳伦斯伸手扶住了吉格，问道：“现在就要出去吗？”
“我的剑呢？”吉格没有回答，反问道。
劳伦斯如同变戏法般摸出了一本小册子，两张书签弹了出来，银焰燃过后书签迅速放大，变得立体，正是【十字咬】的长短双剑。
吉格紧了紧手中双剑，长出一口气道：“走吧，去博纳罗蒂。”
“自投罗网？”
“总比在这里坐以待毙强，况且，就算是纳尔多，也不相信我居然会跑到他的地盘上布置主场吧？”吉格咧开嘴笑，白牙森冷。
吉格笃定老纳尔多会来这里找他，可惜，要是上一次的刺杀，他或许会在看破一切后站在原地等他来，然而现在，自己的伤势需要一些时间恢复。
而且纳尔多绝对不会一个人来。
【刻耳柏洛斯】不能和他待在一起太久，黑街人很敏感，“雇佣”和“人情”的差别轻易就能看出差别。他得打个时间差准备准备自己的对策。
“他呢？”劳伦斯偏了偏头，示意巴斯。
巴斯顿时脸色惨白。光看劳伦斯那一手，他就知道这两个人绝对不简单――虽然从一开始他就觉得他们不简单，但现在看来显然还在自己的想象力之外。
而他们刚才的一番对话完全不避讳他这个人，就算有很多地方巴斯自己仅凭联想无法理解其含义，可他终究是听完了全程。
他们在谋划着什么，在和什么东西交锋。
而且把算盘打到了近海区四贵族的头上。
然后一点避讳他的意思也没有，仿佛他只是块没有思想的背景板。
所以，他会怎么样呢？
巴斯几乎是第一时间想到了“杀人灭口”。
然而吉格只是看了他一眼，便道：“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牵扯进来的。”
巴斯一口气还不敢松下来，他就怕下一句是“他没什么用，杀了吧。”
“带回去吧。”听到吉格的这句话他终于放松了些。
好歹是活着的。
然而劳伦斯却皱眉，道：“乡下小贵族家的少爷，带回去有什么用？”
巴斯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你们过了昨晚也少了不少人吧，就算是作为即时战力他也能派上点用场。虽然才刚到五等，但好歹是位格战士。你就当是个普通的六等战士用好了。”吉格笑道。
他旋即转头看向巴斯，认真道：“你已经回不去了，不管是为了表面上做样子的迁怒还是消灭证人，博纳罗蒂家的老爷子都不会放过你。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呆在这里等着出庭审判――当然在那之前你一定会死在博纳罗蒂家的某个我绝对叫不出名字的杂兵手里。”
这话让巴斯脸色一青，但吉格不觉得有什么毛病。除了老纳尔多外，博纳罗蒂的确都是杂兵。
“二是把和你名字有关的东西通通丢掉，跟我们走。你会得到和实力相符的待遇，但面对的危机会比现在还要多得多――可也总好过死在这里。”
“怎么选？”
巴斯苦笑。
他道：“你放心，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识时务。”
吉格环视四周，会心一笑：“我想也是。”
“否则你也不会和我一起呆在这里。”
识时务的代价是蹲局子……这话真的很讽刺。
外面的大铁门又被打开了，左绕右转，他们很快就出了这和警备司直接相连的附属监狱。一路的寂静让巴斯感到身上一阵阵发冷。
当到了警备局，他才发现这里多了一大群服装各异的人，他们几乎人人都挟持着一个警员，但绝大部分已经昏迷。
劳伦斯已经戴上了一张面具，走到台前唯一一个没有昏迷的女警卫面前。女警卫此刻浑身发抖，他们虽然只是近海区的一个警备司分局，但所有警员都是位格战士，这延续了帝国内部治安工作人员在精不在多的传统。
可是他们即便是局长也只是个五等战士，而这才闯进来不到十分钟的区区十几个人里却没有一个人比局长弱。
从局长撑不过三秒就被制服就便能看出来，他们要是想要杀人，这十分钟足够他们死上二十遍。
所以她畏缩着不敢反抗，一直到那个进了附属监狱的红发正装面具男出来之后才用还颤抖着的腔调问道：“你们究竟想做什么？”
“别紧张。”男人的语调温和，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劳伦斯继续道：“把他们都叫醒后尽快向你们上司报告，让他们派人下来。啊，顺带一提不久之后可能有一批人也要过来，不管他们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戴着怎样的标志，总之一定是博纳罗蒂的人就对了。”
“和我们不同，我们不想造无意义的杀孽但他们却一定想要多死几个人来混水摸鱼。小心些，最好叫大家出去躲会儿，懂？”
女警卫用力点头。
劳伦斯拍了拍他的肩膀，也点了点头，然后起身高喝：“收工！”
不知是有意无意，他们没有给巴斯和吉格戴上面具，而且他们一身囚服并没有作任何的更换和隐藏。
女警卫表面慌张但心底敞亮，她只是觉得这样一边倒的战力差只能智取才表现得如此不堪。
当然他不知道所有人也都觉得他是这样想的。
巴斯和吉格的脸被女警卫死死地记住了。
两个人都知道这点，但心态截然不同。
吉格倒是无所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往后最多转明为暗，不能再用吉格·林德伯格和扳手的身份活动罢了。
事实上躲在暗处对他而言反而更有利，就是可惜了不能和计划的那样在结业实修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去闯双子塔楼。
不过没关系，要想混进那里他还有其他方法。至于和凯的约定也完全可以换个方式来兑现。
而巴斯……
他本来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法塔的三年求学生涯，然后和预定一样在前线戍边年，再被调到后勤奋斗几年，一边不停磨砺自身以保证自己能在回来前达到四等位格的标准。
到那时凭军功和实力的积累，就算不能回来继承父亲的领地，至少找块无主之地当个男爵，幸福快乐过完一生应该不难。
然而他找了凯当靠山后直到不久前才发现自己靠错了人，还被卷进了一场大贵族继承人之间的竞争。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后克斯玛和吉格又打乱了计划，最后博纳罗蒂还找到了他让他帮忙演一出戏，而拒绝并反抗的后果光是听着就牙疼。
所以他又选错了，太识时务的后果，就是他永远会在不知道另一个选项背后有着什么样的任务失败惩罚等着自己时，就匆匆做出决定。
但现在选择只剩下一个，他也就没得选了。
可即便他已经回不去了……
但活着总比死了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