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脱身
“老幼病残自是不必劳作,将由子女亦或官府进行赡养,但成年男女必须从事相应劳作换取衣食,此时便应有完备的律令进行约束遏制,惫懒怠工者壮丁充军女子作奴,勤劳者应与东原本土百姓黎庶享有同等待遇,适当补贴一二,但流民来自四面八方,不通东原方言与货币度量者众,银钱补贴可徐徐图之,慢慢归化万民,如此东原王之。”
容宣如是应道。
东原王不置可否,甚至有些嘲弄,“此计古来有之,今日旧事重提,汝不过尔尔。”
“此计虽有,然大王却不肯施行,不仅大王不肯施行,其他诸侯亦不肯,为何?不过是怕流民难以管束恐生变乱,以往此计虽有施行效果却欠佳,甚至有小国因流民不满联合作乱致使亡国。东原泱泱,军备整齐,底蕴深厚,若辅之以刑罚必会事半功倍。”
“刑罚苛刻,败坏名声。”东原王不甚赞同,他犹记多年以前韩国曾有人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竭力推行法令治国,然那人触动了国中贵族利益,不久便为韩国贵族联手剿灭,韩侯亦为卿大夫所废,整个韩国为大夫与士瓜分,就此亡国。
“乱世当道,法令治国乃是大势所趋,大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名声与城池孰轻孰重,美名与子民孰为大王心之所向,望大王三思。”容宣拱手一礼,言尽于此,东原王的决断他不能为之左右,献上小计也不过试探一番罢了,单看东原王如何选择。
东原王思忖良久,末了挥手让他退下,称自有决断。
身后殿门大开,容宣微微一笑,拱手一礼便往外走去。
他看到天边黯然的夕阳和层层叠叠的云彩,阴暗厚重,摇摇欲坠,像是风雪来临前的征兆。
“站住。”东原王突然喊住他。
容宣心里一紧,转过身来问道,“不知大王还有什么吩咐?”
东原王紧盯他双眸,幽幽道,“汝姓氏名号若何?哪里人氏?”
闻言,容宣心神稍稳了些,他还以为东原王发现了什么,他回答说,“子渊自幼父母双亡,为孔芳夫子所教养,夫子曾言子渊被弃于会稽郡灞县与容县交界处的一道山坡上,许久才为他发现并带回万儒总院抚育,因为发现子渊之处更靠近容县,因此夫子为子渊取‘容’字为姓,子氏,名宣,字华渊。”
“容宣?容宣……”东原王口中不断地念着这两个字,他起身,右手扶在腰侧的剑柄上,步步逼近容宣,忽然朗声大笑,“好名字,当真是好名字!”
他忽然抽出长剑架在容宣颈上,名剑铮铮,寒光刺骨。
看到容宣瑟缩了一下却仍强自镇定的模样东原王顿时笑得更响亮,“汝可知单凭汝这名字寡人便有理由杀之,汝为何不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子渊知晓夫子所取的名字与一人相同,但又有些不同,子渊容姓子氏,那人秦姓容氏,他与子渊乃是同门师兄弟,只可惜他早早得病故去,子渊虽与之感情未深却也为其感到难过。”
“汝既已知晓又为何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和盘托出?”
“子渊深知诸多巧合集于一身极易大祸临头,大王既然问起必然对子渊已是有所怀疑,若我一味否认乃至编造谎言,待大王知晓真相那日必不会轻易放过子渊,不若实话实说,大王乃是英明贤德之人,不会是非不分。”
“但愿汝言为真。”东原王收回配剑,觉得这个也叫容宣的小子颇有意思,正直却顽固,灵活而又不谄媚,时事利弊分析得头头是道,想的也足够全面,是个可造之材。
末了,他再度警示容宣一句“回去好好侍奉太女”便放他走了。
离开王宫前容宣的心里始终吊着一口气,直到走出王宫正门他才完全放下心来。
方才那一番交锋吓出他一身冷汗,容宣知道东原王不会轻易相信他的鬼话,必派人到会稽郡和万儒总院查证,谎言说得七分真三分假才更可信,即便去查也查不出什么问题,他相信诸位夫子的本事。
待回到公主府,正值钟离邯值班巡视,两人只在院中匆匆见了一面,尚未来得及说话容宣便被殷碧叫走了,钟离邯知道他安全回府也就放心了,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些。
“先生进宫一趟可有所收获?”殷碧笑盈盈地问容宣。
容宣回了一句“自然是有的”,殷碧瞄了他一眼,不言不语笑意盈腮,将他领至政事堂前却又叮嘱了他一句“先生莫要辜负了太女的心意”。
容宣有些茫然,“啊?是。”
姜妲在屋里听见两人在外面说话遂喊容宣进去,他甫一进屋便瞧见姜妲一本正经地坐在案后低头疾书,十分认真且严肃。
疆景子认真起来的时候也会是这个样子吗?倒比平日里疯疯癫癫的模样好看了许多,像个正儿八经的阴阳术士了……
姜妲抬头看见容宣盯着自己愣愣出神,她双颊一红,笑嗔道,“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我可要治你不敬之罪了。”
“太女恕罪,子渊只是想起了一个人。”容宣局促地移开视线,拱手向她一礼。
“哦,你的心上人?”姜妲挑了下眉,复埋首处理政务,让他随意坐。
“是……啊?不不、不是……罢?”容宣磕磕巴巴不知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姜妲疑惑地瞟了他一眼,突然笑了,道,“你这人倒是奇了,你心里想的是不是心上人你都不知道吗,难不成你同时喜欢了好些个淑女?”
“我没有!”容宣急忙否认,又自觉有些过分激动,一时手足无措地小声辩解道,“我没有喜欢好些人,只是……只是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心上人。”
“这是何意?”姜妲更是狐疑,她撑着下巴想了许久都未想出个所以然,“你们两个尚未表明心意吗?”
容宣有点委屈地低下头,“没有……”我不敢。
“你这样磨磨唧唧的可不行,一厢情愿固然美好,可两厢心悦才能长久,两人都将心事憋在心里,你不说我不说又如何能猜得到对方心意呢?别因那一时羞涩说不出口而错失了机会,等错过时岂非后悔莫及!”
容宣欲言又止,“她……”能有什么心事!
“她如何?”姜妲好奇地追问道。
容宣颇难为情地与她说,“她……她年纪尚幼,我与她相处时间虽不长但关系甚好,鸿雁往来频繁,然从未论及婚嫁,不知、不知她心意如何,只是她兄长似乎不甚欢喜……”
“年纪小那便再等等嘛,你还年轻,不急。只是这婚姻大事需听长辈言亦勿尽听长辈言,毕竟将来与你同床共枕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兄长。”
没想到子渊的婚事亦是这般艰难,我还当只有我一个艰难。
唉~当真是世事无常。
姜妲叹了口气,低下头继续写写画画。
容宣一时无话可说,姜妲说的虽然非常在理,但疆德先生与齐子客若是那般好打发他也不必愁成这般模样,单单一个齐子客倒无碍,真正可怕的是疆德先生啊!
疆德先生?
想到他容宣心里一突,暗忖,疆景子似是全然不记得那日相约之事,莫不是那布帛被疆德先生瞧见了?他不许疆景子答应我,这封信便是他逼迫疆景子亦或是疆景子在他胁迫下故意写了寄给我的,好乱我心神让我知难而退?可他能猜得出我是何意么,我措辞字句已十分隐晦,他应当猜不到罢?难不成他是在利用疆景子套我的话?!不对,疆德先生应当不是这种人……镇定镇定……莫要自己吓自己……
姜妲收起竹简的工夫容宣脸上的表情已是变了三遍,她十分好奇这人在想什么竟能让表情这般变化莫测,她喊了容宣一声,对方迟疑了许久才给予回应。
“子渊,你进宫父王有没有夸你能干?”
容宣摇头,“大王对卷中计策不甚满意,对于刑罚之举亦是颇为迟疑,敢问太女那谏言当中其他计策是何人所想?”
“你便当做是你自己的想法便可。”姜妲不甚在意的说道。
“不可!”容宣急忙起身解释,“那卷中计策虽稍有急躁,瞻前不顾后,但加以适当修改仍是妙计,子渊不敢尽揽功劳。”
“无不可,不过一两小计罢了,我养那一批食客平日里无甚大用,关键时刻让他们想些计策还推三阻四百般拖延,好不容易呈上一计却不堪入目,你尽管拿去改,改好了便是你的,那些个在我府上吃穿住行却不干正事的要了也无用,改明儿我就统统赶出去,看着就碍眼!”姜妲将手中竹简往桌上一摔,愤愤不已。
“太女若是拿了食客的谏言却又将人撵走,难免会留下过河拆桥、兔死狗烹的恶名,不若以政事为题让众人呈上答卷,至时再做遴选,将入选谏言与食客名号公之于众并作赏赐,无德无才者就此遣散,如此既可招揽德才兼备者又免有人滥竽充数,众人皆知被遣散者无功白食,纵使那人外出胡言亦令人难以信服。”
“此事有待商榷。”姜妲琢磨着此事可行性非常高,之前她只知招揽,其中定有不少浑水摸鱼之辈,公主府虽不差那几人的衣食却也不愿供养闲人,“只此番遴选虽好却也容易得罪人,你就不怕那些落选食客找你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