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星星 X 重逢
冷风从上方灌入帐篷，紧贴着的两人躺在中央，他们都没有睁眼。
“美是个虚无缥缈的词。无垠的碧蓝海面是美景，在另一些人眼中就成了包裹世界的荒凉。它是由复杂情绪交织得出的结语，丰富的感性能带来美，贫乏的感性只能带来平庸。小艾，忻都大学的月光湖好看吗？”
“普通。”
“晚上不提，白天看来确实很普通。水质不怎么样，还有很多小绿藻。但忻都少见大江大湖，那样的月光湖对本地人而言，已经是难得的美景。
饥渴，这是美的第一要素。两天没喝水的人总比普通人更了解水的甘美。适度的忍耐是必要的铺垫。星空就在眼前，但一定不能睁眼，得不到的东西才是好东西，积累好奇也是在积累美。”
“恩。”
·
“你刚刚有没有偷看？哪怕一点点。”
“没有。”
“惊喜，或者说震撼，这是美的第二要素。超乎想象的景观能带来人最纯粹的感动。地震这类灾难让人痛恨，但大地开裂的景象有着与其壮阔相称的美。
星空的美很脆弱，太过贴近人类的生活。人的联想能轻易破坏那份脆弱的美，只要看过星空的一角，脑子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象星空的全貌。观赏若是变成了比照，震撼便只能缺席。
第一个抬头看星星的人是幸运的，很可惜我们不是。试着想些别的，转移注意力。”
“恩。”
·
“最后一个要素……”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
“咳……小艾同学，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失误。”
“？”
·
“刚刚钟声只响了一次，那是提醒看星星的钟声……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但那是我的失误，敲钟的意思是：观星人判断晚上不会有星星。
不过，听了我刚刚的话，你的思想境界一定有所提升。现在我要教授你最重要的理论，只要真正理解它，美丽将无处不在。听好了：世上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
·
“彭！”
小艾的脑袋重重砸在他脸上。她睁开眼，身体跟着凝固在那。意识在睁开眼睛的瞬间被抽离身体，融进了浩漫无垠的夜空。
盘旋不去的乌云消失不见，深邃暗沉的夜幕在繁星中逝去棱角，星光组成的银灰色星河静静流淌。灰色星河带着她的意识穿梭在夜空中，持续着没有尽头的奇妙旅程。
酸涩的眼睛被迫闭上，再睁开时。星空掉了下来，盖住她的身体，肌肤感受到柔软的触感，是星光与夜风的织成的被子。
·
“喜欢，”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得意。小艾没有说话，他也将视线投向夜空。星空的颜色与缤纷相差甚远，几近单调。
如果去陈述，只是点缀在黑布上的无数白点。单一的文字在这件事上有些乏力，无法描摹星星与星星之间细琐的间隔，无法形容星光或浓或淡的复杂韵味。
那需要人类用所有知觉去参与，去感受。视觉、听觉、嗅觉、触觉……把一切都投入进去，才能看到真正的星空。
动与静并存、粗狂与精致同在的奇妙景象。
·
他到底不是过来看星星的，震撼之后，很快便思考起了别的事。
选择来米卢山脉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找到关于【星辰】的线索。尽管程清提供了看似可靠的线索，但从目前的情报看，难度比想象中大许多。
米卢山脉的星空的确很华丽，但他还是没有找到想要找的线索。所谓的【星辰】到底是什么？
也不能排除这是假情报的可能，她或许只是想恶心他。一想到这，便有些兴味索然。
左手碰到小本子，顺手拿了起来。之前让小艾花了那女人的纹印，她的画工称不上好，但也描了个大概。
分不清是什么生物，最大的特征是左右展开的，如同翅膀一般的东西。
鸟？
如果是翅膀的话，不应该画出整个轮廓吗？回忆了一下十二给的那张纸，没有找到匹配的样式，姑且从包里翻出了那张纸。
放在一旁的黄色提灯打出黄光，落在白纸上。
找到了。
之所以第一时间没有想到，原因和小艾的画工有很大原因，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重叠了。西装男身上的【鹿】和玛佩尔身上的纹印重叠了，后者身上的纹印也是鹿，不过是【驼鹿】。那对很奇怪的翅膀是驼鹿的鹿角。
十三个纹印的形象都是动物，鹿，驼鹿，马，羊，还有看起来很像蛇的图案。似乎是个以各类动物为纹印的组织。
收起纸，重新躺好。
他不想和这群人扯上关系，离远点最好。
·
星空依旧美丽，放空脑子，沉浸在难得的静谧中。就在这时，曾有过的熟悉感再次出现。越是想要欣赏星星，熟悉感越是浓郁……
各种各样的话语掠过大脑，
“……叫我井，井（j）。”
“【an】。”
“……很厉害很厉害的魔兽。”
“圣殿……贤者的守墓人。”
“……星辰便是你的敌人。”
……
j；
an;
魔兽；
驼鹿；
星辰；
鹿；
马；
羊；
蛇；
……
星星，
星辰便是你的敌人。
星辰，
星星……。
“……30个左右。”
最后出现的是十二的这句话。在延续了十年的困惑后，桃坪第一次触及到了真相的门扉。
对正常人而言，梦这个词由浪漫的邂逅和惊奇的遭遇共同构成。也许偶尔会遇见糟糕的噩梦，但它依旧是个会让人生出期待的词。
他不喜欢梦，无论是梦想还是梦乡，尽是让人想要逃离的概念。
·
星光从米粒变成圆盘，最后填满所有角落，将他整个人纳入其中。白光很亮，是英国产的高级货，手术专用。
模糊的感觉渐渐清晰，感觉到身体被束缚住，使不上力，头脑昏沉。他躺在手术台上，上方是英国产的高级手术灯，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口腔里没有涩味，应该是注射型麻醉。他不知道这是哪次实验，不知道实验内容，但时间会告诉他……
“2401，感觉如何？”
声音从光中传来，极富魅力的嗓音，像一个睿智的学者。恰当的沙哑，恰当的语速。厚重的感动从心底升起，多么温柔的声音，多么温柔的人。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第一次接受全身检测。
无力的眼球在白光里翻转游移，他想要知道那个人的样子，想要看清他的长相，想要找到他，最后，用最残酷的手段折磨他……
·
声音从嘴里发出，和他的意志无关，那是过去的他所做的陈述。
“你是谁！你要对我做什么！”
虚弱的嗓音有着少年特有的尖锐。陌生的声音，这就是他过去拥有的声音：惊慌的、恐惧的、无力的、带着乞求的声音。
·
“不会有事的，只是检测，以后你就会习惯，”
温醇的声音带着学者的睿智，说出了与安慰无缘的预言。
·
“你，你要做什么？不要！不要！……”
那两个字，就像待宰的小猪会发出的叫声。声音在白色空间里四处乱撞，最后还是回到自己的耳朵里。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他听着，回味着，体验着10岁的稚嫩身体正发生着的变化。身体和意识一起被固定在手术台上，后脑壳抵在坚硬事物上的触感格外突出。
和无知觉的表皮不同，体内的变化要剧烈很多。
从下腹蹿升起寒意侵蚀着心肺，阴冷的冰粒淤淀在胸腔里。恐惧让各种各样的腺体开始工作，酸涩感升起，粘稠的鼻涕眼泪在脸颊上因重力下滑。
“……不要！不要！……”
真是不堪的声音，真是贫乏的词汇。本应没有感觉的肌肤感受到了手术刀的冰凉，男人的手指抵在一边，
“嘶啦，”
听见了不可能听到的声音，那是皮肤被割裂的美妙声音。
发令枪的声音再次响起，拉长的感知带着他回到了那个看不到尽头的马拉松。小猪的哀嚎和温醇的嗓音成为欢呼的背景，循着皮肤模糊的触感，他数起了下刀的次数。
他不记得第一次下刀的数目，这是个好机会。
消毒水熟悉的气味和卧室的味道很像，他躺在床上，数着小绵羊，哀嚎变成了小夜曲，当小绵羊的数目到达212只时，欢呼止歇，睡意终于完全侵染了身体……
等着，一定要等着，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