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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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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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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脑子都是迷迷糊糊,如何出了屋子、如何吃了饭、为什么赶着一家五口的山羊上山放牧,以及如何来到茶树下逮虫子直到他们两人坐在一块山石上,啃着野果,望着山下西面平原尽头朦胧的光火,两人才总算有些清醒。

  你看我我,我看看你,一个一脸憨样挠着头讪笑,另一个低头抠着手指,面若桃花。

  山下面,张大宪家楼上的露台上,张哉和陈香兰并排坐着,两张老藤椅之间隔着一方老料茶桌。

  桌子上有水沸腾的茶壶,还有刚沏的茶,热气升腾,茶香悠悠,而两人背后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张哉单手拖着自己的紫砂小茶壶,另一只手摩挲着它,然后慢悠悠喝上一口茶,似是触景生情,他一只手指轻轻扣着手里的小茶壶,说道:“当年我爸、岳父,还有我,我们三人也是在如今的这个光景下,指点江山,雄心满满而时光一闪,当年江湖上说的二虎一龙,却只剩下我自己了!”

  她听得出来丈夫心中的落寞、难过、后悔、痛苦陈香兰握着张哉的手,没有说话,却是给出了世间最大的安慰。

  “二老一少,一个会酿酒、一个会制茶、最后一个小的会品鉴”

  张哉握着妻子的手,流泪也不知因为讲到哪个字、哪个词,或是哪句话时,默默落了下来,热泪滚烫,比那烧沸腾的水,还要烫人。

  十七年了啊,他这一扛,就扛了十七年,忍了十七年,默默无声十七年,让他如今终于有借口去做那事情。

  今天是他十七个春秋里,第一次流泪,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亦师亦友亦父子亦高山流水遇知音,当年传为佳话的三人,如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任谁也无法释怀。

  有人说是英雄难敌岁月催而迟暮,而他张哉根本不信这他娘的鬼话。

  陈家一家老小十八口的仇,曾经她妻子为了他的安危,而选择遗忘,但是他张哉是堂堂的七尺男儿,打掉牙咽肚里,忍气吞声做了这几年的老狗,可不是证明这话是对的!

  他要报仇,要把这天给捅个窟窿,让那龌龊无处遁形!

  “言之,谢谢你!”

  陈香兰走到张哉的前面,抱着他的头,轻声啜泣,她本以为她自己已经忘了,可始终还是忘不掉,唉,谁说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对陈香兰来说,无异于一壶愁煞人的老黄酒。

  她感觉那分明是一把钝刀子,一分一秒都在割自己的心头肉。

  等她回过头来,向东望去,喃喃自语:“其实…我早就原谅了他们,我父亲死前也说不要替他报仇!”

  “香兰!”

  张哉握着她的手,像一个倔强到固执的小男孩,“我爹死前不瞑目,他说他这一辈只有一个挚友”

  陈香兰缓缓闭上眼睛,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难处,而她怀里的男人却把所有的难处,都揽过自己身上来,不言不说,只是默默地为她分担,为她顶着塌下来的天,无怨无悔。

  “两代人的恩怨,”陈香兰缓缓喘口气,“不要再波及下一代了,不值得!他们还年轻,应该享受青春的美丽,不能让他们走咱们的路子了。”

  “香兰!”

  “嗯!”

  “刘家的三代已经下了一步棋。再过些年岁,你我还能为敏也分担多少?”

  张哉把陈香兰拉在怀里,换了一种温柔的语气,说道:“我这把骨头还能动,虽有能力去庇护他,可是规矩一破,难保他们不会再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当年,我要不散尽家财而退出,那一枪早就要了敏也的命”

  “我明白!”陈香兰靠在张哉的胸口,她有些累了,心里揣着十几年的担子,她心里很疲惫,“刘家真会选择把恩怨止步于三代?”

  她即使看见了现实,可还是有一丝的奢想,这不像她的风格。怎么说呢,大概是一位母亲的原因吧!

  “第一步棋,没见刘度闲的影子,很模糊,”张哉在陈香兰额头轻轻一吻,“且观敏也吧!”

  太阳渐渐落山了,山上的少男少女,一人扬着鞭子赶着山羊归家,而那一条壮实的大黄狗,则围着他,跑来跑去;另一人背着竹篓,头戴花环,闻着手里的花束,笑靥如光,注视旁边的少男。

  如果说日落迟暮,那么归家的少男少女,就是新生!

  这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充满了一种梦幻的美感。

  “好羡慕阿姨和叔叔,”刘潇潇望着楼上依偎在一起的张哉和陈香兰,又小心翼翼说,“我们有机会吗?”

  似是在张大宪,也是在问自己。

  少男把手里的鞭子,挥得呼呼作响,身边的黄狗伴着这声响,冲着落日短吠。

  “敏也!”

  “怎么了,妈!”

  张大宪把羊赶紧后院的羊圈,回头望着楼顶的陈香兰,“我爸惹你生气了?”

  这就是十指连心吧,他能感受到母亲的情绪不佳,少了往昔的风轻云淡。

  “混账儿子,有你这样排遣你爹的嘛!”

  张哉站在陈香兰背后,轻轻搂着她的腰,似是在向自己儿子显摆。

  “妈,你的查查家里少东西了没?”

  张大宪一边洗手一边撇嘴,自己的老爹总是酸自己,唉,能有什么办法嘞?

  没办法!

  “咋了!我就是喝醋了,酸死你!有本事你自己也找个这么完美的媳妇去!哼!”

  张哉那样子是一个不得了啊,鼻孔都仰上天了。

  “阿姨!我采的野菜,敏也说要听您安排怎么处理!”

  刘潇潇朝张大宪吐了吐舌头,那意思在说,帮你化解尴尬了,快夸我!快夸我!

  “练会儿琴?”

  张大宪在征求刘潇潇的意见。

  “好呀好呀!”

  刘潇潇赶紧放下竹篓,走到张大宪身旁,拧开水龙头洗手。

  “妈你想听什么?”

  陈香兰看张哉一眼,征求他的意见,张哉轻声说道,“酒狂!”

  “酒狂,”陈香兰看着下面朝气蓬勃的儿子,还有他旁边炙热的少女,又恢复到往日的样子,“潇潇,你会奏洞箫吗?”

  刘潇潇可劲儿点点头,“会!”

  “敏也,你去把我的箫取出来让潇潇用!”

  “妈”

  “磨叽啥,去拿呀!听曲儿高兴了,给你加鸡腿!”

  母亲大人都说道这份上了,张大宪只好摇摇头走进了屋。

  他出来时,身上背着自己的古琴,手里捧着一个青檀长匣子,他把匣子递给了刘潇潇。

  “送你了!”

  陈香兰挽着张哉的胳膊下了楼。

  刘潇潇打开一看,赶紧合上了,重新递给张大宪,连连摆手,“这东西太贵重了!不能收、不能收!”

  陈香兰听这她的话,一乐,“仙到玉屏留古调,客从海外访知音。这玉屏箫算是绝品,可是它有十七年不曾发声了。”

  “如此放在我这里蒙尘,无疑一根木棍,今天送你了,你就好好收下!”陈香兰拿起匣子,重新放到刘潇潇手上,“我温些黄酒,今晚他俩可都托你的福,有口福了!”

  刘潇潇高兴得脸色胀红,还没喝酒,就觉得头有些发蒙,她拉着张大宪就往楼上跑,帮着张大宪点燃上琴香,然后两人试了试音,演奏起《酒狂》。

  声如曲名,恍恍惚惚,癫癫狂狂,可谓曲不醉人人自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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