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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晓生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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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太宰府伊藤说南北,天满宫管原述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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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接上文,且说包晓生一行往九州博多港而去。途中,廖承祖向包晓生、欧阳玉飞说起这九州博多港,此乃隋唐时期日本与华夏、朝鲜外交遣使的门户,学我汉人文化,着我汉人衣冠。及至宋元时期,两国官民往来贸易兴盛,宁波府与九州博多港的航线,遂由此而成。流传到今,已有八百年历史,自是繁华热闹之所在。

  包晓生道:“永乐二年时,日本国王源道义遣使来朝贡奉,我皇便就倭寇袭扰大明沿海州郡之情形,勒令源道义歼灭抓捕。如今看来,这厮未免敷衍了事,并没进行实际围剿。”廖承祖坦然应道:“老朽不过乡野村夫,稍懂些传闻常识,对这般内政,一无所知。”

  包晓生笑曰:“哦?我看未必,前辈姓廖,和俞兄俱是庐州人,交情甚好,莫非正巧是巢湖那两家大族?”廖承祖捋须笑道:“素听闻状元郎机智过人,聪明世间少有,果真名符其实。我与广平贤侄虽为廖氏、俞氏之后,但关系渐疏,远离朝堂。于这草野间,寻做海上经营,既不会辱没先人,也不会引火烧身,图个自由自在罢了。”

  包晓生恼道:“俞兄这个心直嘴快的莽汉,叫他守口如瓶也是难为他。你可千万叮嘱,莫要再泄露出去了。”廖承祖拱手道:“广平也并非不知分寸,此事只有我二人才知。”当下无话,已是半夜,包晓生、欧阳玉飞乃休息入睡。

  待到次日清晨,福船停靠博多港,包晓生、欧阳玉飞匆促填饱肚子。向俞广平、廖承祖知会,想要即刻出发前往太宰府找寻故人。廖承祖只道太宰府离博多港不远,半日之内便能到达,劝众人停留一天,同去这城下町游览,领略异国风采。

  包晓生推辞道:“我要找的那位故人,是东瀛的一位剑客,名唤伊藤骏雄。他时常云游天下比剑,我若没找见他,总会心内难安,害怕错过机缘。”俞广平乃道:“既如此,我与廖叔这就随你同去太宰府便可。”大伙商议已定,俞广平留属下们护卫商队安全,与廖承祖陪伴包晓生、欧阳玉飞步行赶往太宰府。

  这太宰府乃日本于唐高宗时期,因在白江口大战被唐朝军队所败,故设立的边防重镇,统辖九州地方的军事据点以及行政要务。后又开置鸿胪馆,逐渐掌管外交与贸易,迎接使臣和商客。然历经安史之乱,日本、中国官方外交较少往来,唯有民间贸易渐盛。自南宋陨落崖山,日本更是拒绝认可元朝,自居华夏传承,时人犹存唐风。

  大伙仔细听着廖承祖高谈阔论,四顾景色,正似身处故国乡野,虽遥隔千里,却也一般无二。只见俞广平摇晃脑袋道:“传承华夏?此言差矣,弹丸之地,远不如哩!”欧阳玉飞笑道:“岂不闻坐井观天,难免夜郎自大?河伯志满,何必较真呐。”

  包晓生心事复杂,恍若回到少年游历长安,志在功名的光景,叹道:“大唐社稷强盛,气度宽宏,方得四海咸服,万国来朝。致使化外番邦,争相仰慕。而今好个唐风犹存,教人可以思古怀乡,难忘故土。既已来之,便是宿命,不可妄言菲薄。惟愿大明运祚昌隆,彪炳千秋,则臣子虽远在天涯,也能如同比邻,沐浴圣恩。”

  欧阳玉飞听到此言,也失落起来。俞广平见众人冷清,宽慰道:“还是两位小相公学问高,皇帝老儿有你们这般的忠臣辅佐,何愁办不成大事?哎,可惜我父祖那辈。”

  话没说完,廖承祖举起手杖,冷不防敲在俞广平脑袋上,骂道:“休得胡言。”俞广平吓得缩了缩脖子,憨态可掬,竟引得众人失笑。欧阳玉飞一脸正色道:“俞兄,你这张嘴,着实太笨了。”俞广平连连抱歉道:“是,是。莫当真,莫当真。”

  说话间,便已到了太宰府,廖承祖去向百姓们询问剑客伊藤骏雄的居所。百姓们起初说认不得,等碰见个机灵的少年,答道:“伊藤,啊,找得是剑豪伊藤云斋大人吗?”包晓生未敢肯定,描述约莫是五十岁左右。少年笑道,那便没错,姓伊藤的剑豪,天下闻名的只有这一个。

  待问他住在何处,少年面露犹豫,道:“你们找云斋大人有何事?”包晓生应道:“我与伊藤前辈乃故交,不远万里前来寻访。”少年虽见包晓生、欧阳玉飞面善,但也未肯轻易告知。欧阳玉飞取了一小块银子,道:“你告诉我,这个就给你。”毕竟小孩心性,那少年认得宝贝,伸手取着银子,欢天喜地,便拉上欧阳玉飞,带起路来。

  等众人走至一处幽静所在,远远望到间宽敞民屋,那少年说什么也不肯靠近,畏缩道:“云斋大人这里经常有坏武士滋事,刀光血影频繁,我害怕,你们自己去吧。”包晓生轻抚少年发髻,对廖承祖道:“剑客决胜负之地,戾气深重,就让孩童回家罢。”

  廖承祖打发走少年,众人往民屋而来,但见悄然无声。廖承祖在庭院门前轻唤伊藤骏雄的名字,也没动静。众人过栅栏顺着路入内,在庭院间又立了会,仍旧分外冷清。欧阳玉飞四处张望,察觉玄关前的檐廊中坐着个男子,乃指与包晓生看。

  众人走近,只见这男子正襟危坐,闭眼苦思,额头间汗如雨下。包晓生即刻叫众人收声止步,全身戒备,独自向前。男子似有所感,怒眉紧缩,耸耳侧听,以示警告。包晓生仍然慢行靠拢,那男子忽得瞪目大喝,拔刀而起,双手握刀劈来。

  众人大惊失色,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包晓生步法奇快,侧身避开刀刃,急伸左掌去切那男子左手手腕内关穴,再变掌为爪,扣住他右手手臂。又运劲于右手食指、中指,如筷子夹食物般钳在刀背上。

  那男子左手手腕一阵酸痛,猛然清醒,随即右手又被擒住,仓促间欲使力。包晓生左手用劲,捏他右手手腕两侧阳溪、阳谷穴,右手手指屈指夹住刀面望外抽取。那男子右手使力不出,竟被包晓生左手夺过刀柄,卸下兵器来。

  众人吓出一身冷汗,却忍不住齐声叫好。那男子也似受了当头棒喝,乃神情恭敬,拍手称赞。廖承祖看那男子老成持重,锋芒敛藏,遂以番语问道:“阁下可是伊藤骏雄?”男子五官刚毅,目光深炯,见众人穿着中原服饰,竟以汉语回答道:“没错,某本名伊藤骏雄。如今已入道出家,皈依我佛,法号云斋。”

  包晓生当即收刀奉还,见他交流无碍,喜道:“在下乃包晓生,前辈可曾记得叶紫芝,叶少爷?”伊藤云斋接刀入鞘,恍然道:“喔,原来是紫芝君高徒,难怪!方才你那招空手夺刀的神技,真叫人叹为观止。”说完,竟开始回忆琢磨包晓生的路数,比划起来。

  包晓生看众人在旁,摇头笑道:“叶少爷虽非吾师,但我曾是叶家庄门客,代为管事。适才见前辈冥想苦思,似有所悟,却气息紊乱,恐走火入魔。故而略施擒拿技,加上些古人所传徒手接刃的武术。惊扰了修行,还请勿怪。”

  伊藤云斋叹道:“老夫游历明国数年,自从遇到紫芝君后,方知道中原武术博大精深。此后过了知天命之年,回归故土,收敛争强好斗的心性,去瞻仰名山大川,念经参禅。取名云斋,便寓意随风而动,心无杂念。只是近日夜中,总梦见白猿舞剑,精湛绝妙。醒来不免神思萦绕,于是停留在家,入定感悟。谁知却滋生魔障,令我难以动弹,若非你出手相助,恐怕必为反噬。”

  欧阳玉飞笑道:“那可巧了,我与晓生兄远来探访,若不是前辈梦见白猿,或许就失之交臂。况且,晓生兄平素乃白衣文士打扮,又出世在庚申猴年,岂非正应验征兆?”

  众人听到解释,都应诺点头。包晓生忙道:“欧阳兄切莫要说笑,白猿公与越女折竹枝比剑,俱是传说中的仙隐侠士。云斋前辈能与之心神感应,想来剑术精进,指日可待,不必急于一时。”

  伊藤云斋颔首道:“晓生君与这位小兄弟所言皆没错,冥冥之中,因果奇妙,都是缘分使然。我一时兴起,光顾着说剑,忘记招呼远客,礼数不周,罪过,罪过!”当下奉茶款待众人,随后又引众人去附近酒屋吃饭。

  一番推杯换盏,酒足饭饱后,廖承祖、俞广平请辞。包晓生、欧阳玉飞并伊藤云斋相送到驿站,众人如别故友,再三珍重。待廖承祖、俞广平乘牛车而去,包晓生、欧阳玉飞倍感失落,伫立良久。伊藤云斋自是明白其中滋味,在旁静等。

  稍后,伊藤云斋开口道:“适才人多,没好出言相问,晓生君远来,所为何事?难道是紫芝君他?”包晓生回过身,摇头道:“叶少爷如今剑术通神,早已归隐山林,凡间不知其踪迹。我此次到日本,实则避祸。”

  伊藤云斋不解道:“避祸?晓生君武功超群,竟还有仇家?”包晓生应道:“哎,我与欧阳兄乃大明朝廷官员,两人是状元、探花及第。本受皇帝恩宠,可惜与锦衣卫主张不同,被政敌排挤陷害,触怒龙颜,只得诈死脱逃,藏身在此。叶少爷送我等出海,教来投奔伊藤前辈。”

  伊藤云斋了然道:“紫芝君乃我忘年之交,他既有委托,我也当在所不辞。何况晓生君与欧阳君,乃大明学士魁首,远来敝人寒舍,真蓬荜增辉。”包晓生、欧阳玉飞见伊藤云斋如此客气,躬身答谢,伊藤云斋弯腰回敬,引路而返。

  路上,伊藤云斋聊道:“晓生君既是文学状元,何以这武功也如此了得?”包晓生道:“我乃蜀汉诸葛氏后人的入室弟子,由师父传授文武知识。诸葛氏藏有天下奇书,我自小喜涉猎,故而凡事都粗通一二。”

  说罢,又望了望欧阳玉飞,道:“其实,欧阳兄也因恰逢奇遇,身怀神功。我等在大明原本轻易不显露武学,好能掩藏拙劣。但入日本以来,频遭险境,实乃情非得已。”

  伊藤云斋问道:“你可是来九州的途中,遇见了海盗?”包晓生点头道:“由此可见,倭寇之乱,实非偶然,你们国王源道义,何不进行剿捕?”伊藤云斋愠色道:“源道义?他乃专横无礼的权臣,厚颜自称为国王。我日本唯有天皇,万世一系,岂容他篡改。”

  包晓生诧异道:“权臣?那他竟敢蒙骗我朝皇帝,实在胆壮至极!”伊藤云斋道:“他祖父足利尊氏,本是归顺后醍醐天皇麾下的武士。因反戈讨伐,推翻镰仓幕府有功,故拥兵固重,兴师作乱。并妄立新君,划分北朝,受封征夷大将军,把持政要,开设室町幕府。只可怜后醍醐天皇,逃至吉野,创建南朝,率领楠木正成、新田义贞、北畠显家、菊池武光等忠勇奋战。惜哉,时运不佑,众星凋零,楠木公、新田公、北畠公、菊池公接连陨落。终于到这第三代幕府将军足利义满手中,北朝强势,亡我南朝。”

  伊藤云斋说到此处,忍不住潸然泪下,掩面擦拭,接着道:“那些南朝大名以及武士,战败失利,沦为遗老余孽。遂组织浪人,入海为寇,殃及邻邦。足利义满醉心权谋,对内乃剿灭南朝叛党,铲除异己。对外乃欺瞒圣听,以国王自居。”

  包晓生叹道:“大国兴衰本就纷繁复杂,我初来宝地,语言不通,人文典故,实在知之甚少。往后还有劳云斋前辈从头到尾,为我讲述这久远历史。”

  伊藤云斋道:“我自幼侍奉菊池武光大人,追随左右,十二岁上阵,戎马奋战三十年,故而知悉些许南北朝故事。后来武光大人病逝,南朝归降北朝,天下一统,我又解甲投戈,潜心剑术,周游列国,如此方到中原,遇见紫芝君。所以,若要讲述历史,乃学者之才能,非匹夫之擅长。”

  包晓生怅惘叹息,伊藤云斋却又道:“不过,晓生君既然来到太宰府,也算机缘巧合,我日本岂无博识者?就在此处天满宫中,居住着学问之神菅原道真的后裔,精通汉文,才华稀世。晓生君、欧阳君乃大明天子门人,群贤名士荟聚,自然俊采风流,当为引荐。”

  包晓生听闻有如此才俊,安能错过,正好天色还早,伊藤云斋便引包晓生、欧阳玉飞往天满宫而去。天满宫兴建于平安时代延喜五年,即唐朝末期,供奉祭祀日本圣人菅原道真。菅原道真生前乃文章博士,位居三公,世称丞相。只是因遭受谗言,被流放至太宰府,不久病逝。尸体由牛车运载,停在如今天满宫位置下葬。

  随之,京都异相接连不断,灾难频繁。陷害菅原道真的臣子尽皆暴毙,后代凋零。就连听信谗言的天皇,子嗣也相继身亡。接着,雷电落入清凉殿,劈死数人,天皇受到惊吓,竟染病驾崩。世间都传言此乃菅原道真怨灵作祟,于是菅原道真被尊为神,立天满宫以祭拜,来平息其怒火。

  伊藤云斋娓娓说来,包晓生听得饶有兴致,笑道:“我与欧阳兄以往在中原,断过许多稀奇古怪的悬案,无非是江湖异士,假借鬼神,蒙骗世人,方能以机诈诡变之手段行凶。”

  伊藤云斋叹道:“那时民智未开,有识之士似凤毛麟角,故只能以鬼神怪力解释。真相究竟如何,因年代久远,已不得而知,或许正像晓生君所言罢。”

  欧阳玉飞接道:“我看,八成乃宫廷争斗,人心阴险,比之厉鬼更甚。或是同我朝榜眼韩如霜一般,替父祖报仇,兴起祸乱。不论怎样,总算让受屈逝者申冤雪恨,且死后封神,万古长流,扬善惩恶,倒也无可厚非。”

  说话间,来到天满宫前。伊藤云斋卸下刀剑,指着道路正中的一处建筑,道:“这叫作鸟居,立于神社之外,入了此门便为神域。世俗烦恼,便要抛却,言行举止,也当肃敬。”包晓生、欧阳玉飞点头称是,伊藤云斋将刀剑摆放在路旁神龛,合掌参拜,引众人而进。

  由于那菅原道真生前喜爱桃花,故而这天满宫中,遍栽桃木,又有樱树相伴。适时正好五月时节,此处还能看到桃花与樱花落英纷飞,当真美不胜收。众人依次走过拱桥、平桥、太鼓桥,须臾便来到本殿。伊藤云斋引众人在净手池旁舀水洗手,而后乃入。

  只见本殿之前,坐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黑衣男子,面貌俊美,正独自在桃花之下品酒。体态瘦削,却正似玉树临风,又有些许冷傲孤高。那男子见众人来了,伸了个懒腰,从小桌旁站起。如春阳和煦般笑道:“贵客远到,可叫我好等,所幸准备的梅枝饼还温热。”

  众人见他小桌上,正好备着四份点心,欧阳玉飞惊讶道:“实在奇了,我们乘兴而至,并未通报,你如何知晓有客要来?”伊藤云斋笑道:“这位乃是菅原氏的子孙,名叫国芳,天赋异禀,凡事总能未卜先知。”

  包晓生也心中意外,盯着菅原国芳看。菅原国芳举着折扇,掩嘴而笑,躬身向包晓生、欧阳玉飞行了个礼。欧阳玉飞又道:“当真能未卜先知?那你还算出些什么?”菅原国芳乃合上折扇,拱手道:“不才菅原国芳,见过大明状元公晓生君,探花郎欧阳君。”

  包晓生与欧阳玉飞相视哑然,回礼称赞道:“阁下确是个妙人,着实钦佩。”菅原国芳笑道:“两位贵客,切勿见外,叫我国芳便可。若不嫌弃,能视吾为友,当荣幸之至。”

  伊藤云斋在旁帮衬道:“我认识菅原大人以来,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欣喜。”包晓生、欧阳玉飞拱手回礼,道:“正要向仁兄请教风土,还怕叨扰,谁想承蒙抬爱,反倒惭愧。”

  菅原国芳请众人入座,笑道:“既是询问风土,想必两位打算要旅居此处?那便不急,现天色正好,先品酒赏花,莫辜负美景。待到薄暮冥冥,再秉烛夜谈,岂非别有一番兴致。国芳承袭家世,仰慕汉唐文化,得遇两位如此经伦雅士,千载难逢。万望能细水长流,往来密切。”

  包晓生、欧阳玉飞自是难却盛情,只道:“客随主便,多谢款待。”众人乃把酒言怀,相谈甚欢。席间,菅原国芳与包晓生讨论中原故事,包晓生知无不言,却唯独对避难来此之隐密,缄默其口。谎称奉了圣旨,追查建文帝逃亡海外一事,并声东击西,主动打探起传闻消息,混淆视听。

  菅原国芳思前想后,答道:“吾听闻大明永乐皇帝登基后,连年命钦差郑和出使暹罗、日本、西洋诸国,就是为了捕捉建文帝。只不过当时,足利将军仅擒献海盗二十余人,拜受金印封赏,便此相安无事。如今,怎得又怀疑建文帝逃至我朝?”

  包晓生暗中缓了口气,却煞有其事,感叹道:“菅原兄有所不知,就在今年正月八日,建文帝叛党袭击京师龙江宝船厂,杀我朝廷数员大将,内中便有倭寇参与。圣上雷霆震怒,故委派我和欧阳前来秘密侦察此事,以免众心难安。”

  旁边欧阳玉飞虽听得不明所以,但懂得包晓生必有用心,乃摇头叹气,一脸肩负重任,千辛万苦,又勉为其难的样子,道:“若没个交代,怕无颜回国。”伊藤云斋也感到纳闷,然而转念即道:“原来两位使者掩人耳目,远来日本,另有深意。”

  包晓生举起酒盏,一饮而尽,转换心情道:“起初不免失落,感觉如同流放。难得此间风景优雅,又得良朋知己,谈笑有鸿儒,也算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岂非快事?”

  这时,天色已暗,菅原国芳道:“伊藤大人,今日我与两位贵客一见如故,你们就在我这边住下吧。待我吩咐巫女掌灯,请晓生吾友移步入内,促膝长谈。”云斋自是合掌答应,欧阳玉飞笑道:“今日风尘仆仆,只想早点安歇,晓生兄若要留宿,便放我先睡吧。”

  众人答应,于是伊藤云斋引欧阳玉飞而去。菅原国芳领包晓生进屋内,只见他手中换上玉板,丰神俊朗,倒和画像里的菅原道真一般无二,乃莞尔道:“谈论社稷,自当端正。”

  两人相对而坐,菅原国芳直述道:“吾朝自神武天皇建元,约中土东周僖王之间。神武子嗣历经千年征战,统一列岛诸部,乃称大和。承平日久,各方豪强纷争,尤其以物部氏、苏我氏最甚。后苏我氏灭亡物部氏,立外甥女为推古天皇,有圣德太子摄政,推行改革,并派遣使者,通好隋朝,是所谓飞鸟时代。”

  国芳语调风发,又说道:“待到藤原氏始祖镰足公献策,诛杀乱臣苏我氏,辅佐社稷,效法唐朝,乃有大化改新。方更变国号为日本,奠定五百年盛世基业。经奈良时代,入平安时代,逐渐民康物阜,文学昌隆,名士人才辈出。”

  转而,叹了口气,道:“可惜月满则亏,物盛转衰。后白河天皇与崇德上皇相争,导致地方军阀源、平两氏借助保元之乱,僭越身份,掌权夺势。不久平清盛独裁,武士代替公家执政,竟连贵族藤原氏,也因而没落,从此天皇形同傀儡。平清盛病死,又有源赖朝登台,担任征夷大将军,开创镰仓幕府,我日本国运便断送在这帮莽夫手中。”

  菅原国芳说到此处,以玉板遮嘴,掩不住目露愤恨,接着道:“再过百四十年,后醍醐天皇决心君权复古,密谋讨伐幕府。谁料引虎驱狼,推翻镰仓,又杀出来个足利尊氏,设置室町幕府,另拥天皇,致使两帝并立,南北朝分庭抗礼。”

  包晓生听他将千年往事,行云流水般讲来,实在精妙绝伦,引人入胜。又见他说到动情处,态度微变,乃笑道:“菅原兄,南北朝如今归一,云斋前辈已为我陈说。中华自古常言将相同心,方能平定天下。谋臣如雨,猛将如云,皆是社稷福祉。崇拜武功,禁锢文化;或鼓吹文人,鄙夷武夫,皆是自取祸患。所以强唐耀武,亡于藩镇;富宋弄文,亡于蛮夷。故欲使国家兴盛,当文武兼治,张弛有度,不可偏废。”

  菅原国芳听了,沉默片刻,暗自佩服,点头道:“晓生吾友所言,实乃真知灼见,在下受教了。”包晓生问道:“我方来之时,在海上遭遇雷雨,看到红、白两军交战,一将追着敌帅连跳八船,这是什么事迹?”遂把当天情形,详细描述。

  菅原国芳听完,先唤来巫女添香换茶,方道:“吾友所见,应是源、平两家坛浦决战。此事说来话长,先前讲平清盛独裁,立两岁外孙为安德天皇。终于引发王室密旨讨伐平氏,源赖朝、木曾义仲等源氏后嗣趁势各地兴兵,蜂拥而起。正值弹压叛乱之际,平清盛却染病亡故,平氏群龙无首,接连败北。源氏却陆续上洛夺权,由源赖朝击杀木曾义仲,随后统军与平氏决战。”

  国芳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道:“这源赖朝有个英勇善谋的兄弟,名唤源义经。起兵以来屡建奇功,讨灭木曾,又相继在福原、岛屋大败平氏。最后把平氏逼至坛浦展开水战,平氏相斗不过,自知穷途末路,各首领背负铁锚,投海自尽。平清盛之妻平时子,抱着年幼的安德天皇,携三神器沉海。平氏猛将平教经,企图挽救形势,未肯死心,乃闯入敌阵追杀源义经,迫其连跳八船而逃,终只能力缚两贼,奔赴黄泉。”

  包晓生不禁为平氏惋惜,道:“原来如此,虽是张扬跋扈,咎由自取,却又何其惨烈,令人唏嘘。”

  菅原国芳又道:“平氏灭亡之后,附近沿海常有鬼神出没,平氏怨念难消。源义经死于兄长迫害,源赖朝也不过传了三代,便子嗣断绝,由外戚北条氏执权,专擅废立。”包晓生叹道:“功高盖主,难免鸟尽弓藏。只是手足相残,也当受此报应。”

  悄然间,灯昏夜深,香炉早就燃尽。菅原国芳道:“时辰已晚,今日便安歇入睡吧。”包晓生点头称好,乃沐浴休息,自不必说。却未知包晓生、欧阳玉飞往后怎样打算,又会在异国他乡,遭遇何等奇闻怪事?还请为各位看官下回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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