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5 事故
接下来这一整天，队里发生了很多事。
宋子悠因为感冒和发低烧，暂时没有参加外勤，就留在队里执勤，刚好下午有个任务要出动，陆纬带队，跟队的队医是李可风。
但李可风很快就要离队，他现在的职责就是带新人，所以就把刘创带上。
这次的任务并不复杂，出事地点靠近郊区，有一个工厂外的排污管道的井盖因为年久失修，存在安全隐患，正好有一户人家的小孩在那里玩，不慎踩漏，幸好井盖卡在半截，没有让小孩的身体直接漏到井里，只卡在半空。
在工厂工作的工人们原本想把小孩救出来，却发现小孩的双腿卡在里面，拽不出来，只能等消防队来作业。
消防队赶到后，将小孩从排污管道里救出，原来小孩的双腿卡在中间的金属物上，幸而没有伤到骨头，也是因为管道里横梗出来的金属物，才没有让小孩掉进去。
但小孩的双腿被金属物擦破出伤口，有出血，伤口上更沾染了污水，需要及时送到医院抢救。
小孩的妈妈赶到现场，见到儿子只是表面外伤，以及受了惊吓，以为没什么大事，便想带孩子回家。
谁知就在这时，刘创却为了阻止小孩的妈妈而不慎口误，竟然说道小孩的伤口碰过污水，一定要去医院做检查，因为伤口在浸泡过程中可能已经受到感染，轻者截肢，重者丧命。
小孩的妈妈一听吓坏了，这位母亲原本就没受过几年教育，家里都是苦大的，受伤生命随便买点便宜药吃了就算了，一家大小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大家都活的好好的，怎么到了刘创口中就要截肢？
小孩妈妈害怕极了，趁着刘创去和陆纬交代情况的时候，就拿东西打晕了李可风，爬上救护车把孩子抱走。
等陆纬等人发现情况，母子俩已经不见踪影。
李可风被打晕，头上只是受了点轻伤，但是小孩身上的伤口却可大可小。
在此期间，陆纬也和工厂了解过排污管道的问题，已经上报有关部门，事实上这个管道的井盖原本过两天就会有人来处理，将其封上，工厂负责人自然也想不到在那之前，会有小孩在这里玩耍甚至掉进去。
而污水的成分也令人忧心，具有一定的腐蚀度，会加速伤口恶化和肌肉腐烂，所以李可风在最初检查过小孩的伤口，才会坚持要送到就近的医院进一步检查。
怎么想到刘创一个脱口而出，竟然造成这样的后果。
……
一个简单的任务，持续执行到这天傍晚。
陆纬带人在工厂附近各处搜寻，连当地的片警也跟着出动了，并且追问了这母子俩的邻居，判断他们有可能躲避的地方。
等找到孩子时已经是当日下午，孩子发起烧，母亲不知所措，就去药房买了退烧药。
陆纬也是因为想到这一点，才在药房遇到了孩子的母亲。
等孩子被送到医院，已经接近黄昏，医生诊断非常不乐观，称伤口已经感染并且恶化，病情被耽误了。
孩子母亲当场崩溃，恳求医生保住孩子的腿，还说他们家里负担不了一个残疾人。
医生当下呵斥孩子母亲，为什么不早点送医。
事实上，现在别说是孩子的双腿，连命都未必保得住，即便截肢，也需要度过危险期，观察是否会出现并发症。
那些污水里的物质早就通过血液流向其他器官。
等陆纬带队回到消防队，头上带伤的李可风也被刘创搀扶回医务室。
两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宋子悠刚从食堂回来，见到两人这样，不禁一怔。
宋子悠和李可风一起工作了几个月，之间已经培养出默契，见李可风眼神不对，欲言又止，就大概明白问题出现在刘创身上。
于是，宋子悠让刘创先回去休息，她留下来再帮李可风处理伤口。
……
刘创一脸垂头丧气的离开医务室。
宋子悠安静的等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将李可风头上的纱布解开，查看伤口。
宋子悠说：“初步处理做的不错，不用缝针，这两天别沾水，很快就能愈合。”
宋子悠又给李可风消过毒，换了一次药膏，然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最初接到求救电话的时候，情况应该不严重，怎么去了一天？”
李可风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才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宋子悠震惊的听完始末，半晌不语。
这件事严格来说，可大可小，可以说是救助事故，也可以说是因为家属的无知，无论是在操作上和人情处理上，这里面能挑的问题实在太多了，而且只要挑出一条什么管理不当或是操作失误，就足够队里喝一壶的。
消防队是一个体制，上上下下每一项工作都需要配合，都有规章制度在那里看管和监督，还有其他监管部门。
既然是体制，有规章制度，这里面自然就存在赏与罚。
但是抛开这些不说，眼下最令宋子悠担心的还是那个孩子。
“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李可风揉着额头，语气沉重地说：“还没脱离危险期，未来二十四小时很关键，你也在医院待过，你应该了解这里面的凶险。”
——九死一生。
……
宋子悠不说话了，这件事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而且她也很难找到可以安慰李可风的词语，就算她口才再好，接下来事情会如何走向，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李可风心里都有预感，所以再多的安慰也只是侥幸。
宋子悠问道：“刘创知不知道这里面的严重性。”
李可风说：“看他那样子，大概知道一点，但估计也只有皮毛。”
隔了一秒，李可风又道：“现在这件事还没有扩散，上头也没有开始调查，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人来问了。其实这种事处理起来并不复杂，只要不撒谎，找事实说话，具体怎么判断，是要等上头发话的。但是你知道吗，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刘创已经开始推卸责任了。”
宋子悠一顿，问：“他怎么说的？”
李可风：“那小子一直在救护车上跟我念叨，说是因为那个孩子的母亲阻止他们送孩子去医院，说就这么点事随便擦擦药就好了，到了医院就会被那些医生讹一笔医药费，他们可没钱给。刘创说他以前在医院见多了这样的病人家属，都是因为一个字‘钱’就酿成了更大的危机，原本只是小病，因为一点小钱就变成了大病。所以这一次，刘创才会在情急之下告诉那孩子的母亲，孩子的伤口碰过污水，一定要去医院做排查是否感染。孩子的母亲就追问刘创，要是感染了怎么办，刘创说如果伤口感染，就要截肢，再放任不管就会危及生命。”
宋子悠听着皱起眉：“刘创是这样亲口和孩子的母亲说的，在还没有进一步的检查结果出来之前？”
李可风：“我当时在救护车上，没有亲耳听到，这些话是刘创后来跟我转述的，他还特别强调，是孩子的母亲一直在纠缠他，恳求他，让他放孩子下车，他们愿意放弃送医治疗，刘创急了，才这样脱口而出。这件事我也说过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在没有最终诊断结果之前，当着病患家属的面说出最坏的结果，这会加重他们的心理负担，令他们做出错误的判断。”
通常情况下，医护人员是不能在还没有得出确切的诊断结果之前，就贸然将最坏的结果告知家属的。
即便是身患癌症且已经到了中晚期的病人，医生在看片诊断的时候，也不会直接告诉病人实情，哪怕病人追问，医生也会选择最委婉的方式，并叫病人家属来一起商量治疗方案。
显然，这次刘创是说得太多了。
李可风又把后面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还提到陆纬带队四处寻找那母子俩，一直未果，后来还是陆纬又和李可风了解了一下孩子伤口的情况，才判断孩子母亲应该会到熟悉的药店去买药。
果不其然，最终是在药店里把人找到。
只是在陆纬说服孩子母亲的时候，因为孩子母亲想要挣扎逃脱，甚至还用东西攻击陆纬。
陆纬为了确保在不伤害孩子母亲的前提下，将其制止，而被重物打中肩膀。
听到这里，宋子悠又是一怔：“陆队受伤了？怎么没来医务室看看。”
李可风说：“我和他说了，他说只是小事，回宿舍擦擦跌打酒就行。”
几分钟后，李可风交代完所有细节，便准备收拾东西回宿舍休息了。
临出门前，李可风还说了一句：“哎，我要离队了，新人却给我甩个烂摊子，让我走也走的不踏实，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宋子悠没应，等李可风离开医务室，她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这才抓起手机，给陆纬发了一条微信。
“来一趟医务室。”
陆纬没回。
但是不到五分钟，他就主动报道来了。
……
“叩叩”两声。
宋子悠听到敲门声，上前开门，陆纬就站在门外，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额外挺拔。
宋子悠让开门口，让他进来，关上门，便去找柜子里的药酒。
她同时说道：“去床上，把上衣脱掉，给我看看肩膀。”
宋子悠话落，却没听到回应，她拿着药酒转过身，却见陆纬坐在医护床的床尾，一腿稍稍抬高，搭在床上，另一腿支在地上。
他正瞅着她。
宋子悠拿着药酒走过来：“看什么，让你脱衣服。”
陆纬终于应了：“我没事。”
宋子悠放下药酒，问：“没事？”
然后，她一手搭上陆纬的肩膀上，用力捏在关节处。
就听“嘶”的一声，陆纬的眉头拧了个死结。
他看向宋子悠的视线几乎是瞪的。
宋子悠却觉得好笑：“陆队也不是第一天当消防员了，而且你还是领导，有带队的责任，平日里需要最多的就是体力，你应该知道这种小伤不处理，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造成不便吧？而且这种小伤在我这里是拿不到病假条的，除非真的伤筋动骨，所以对付它的最好办法就是及时将淤血揉散。”
回应宋子悠的一声轻叹，陆纬也不知道是被念叨的投降了，还是别的原因，他没说什么，只是抬起双臂，将背心从下往上撩起来，顺势脱掉。
宋子悠一动没动，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看着那层布料拿掉了，露出精壮的肌肉，和分布着大小伤痕的皮肤。
这些伤痕对于纪律部队来说，就是功勋章。
宋子悠的目光逐一扫过那些伤痕，以一个从医者的眼力分辨着它们的来历和背后的故事，有的是刀伤，有的是擦伤，有的是撞击后产生的淤血，就在近期，有的是烧伤和烫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空气里又响起一声叹息。
宋子悠这才如梦初醒，对上陆纬的视线。
他问道：“你还要看多久？”
宋子悠“哦”了一声道：“转过去，让我看看肩膀。”
平白无故的，脸上竟然有点发烫。
陆纬扫了她一眼，扯着唇角转了个身，露出厚实的且同样分布着伤口的背部。
宋子悠努力将视线放在他的肩膀，被重物袭击过的地方有些红肿，如果不及时揉开，明天就会充血，接下来几天会影响手臂抬高。
宋子悠拿起药酒，倒在手心，又用手心盖在那片红肿上，开始推拿。
陆纬一声没吭，就坐在那里。
宋子悠这时说道：“就算我没有叫你来医务室，你自己也应该找人处理好，我听说队里各个都会推拿。”
陆纬“嗯”了一声，既低且沉：“今天任务拖得太久，回来晚了，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原本只想做完了再说。”
宋子悠一顿：“什么事，是不是和那个孩子有关的后续报告？”
陆纬侧过头：“李医生跟你讲了？”
这个动作令他的脖颈线条绷得很紧，肌理分明，面如刀削。
宋子悠手上停了，顿时心跳如雷。
陆纬却毫无觉察。
宋子悠错开目光，强忍着脸上升起来的温度，说：“大概讲了来龙去脉。”
陆纬又转过头，看向前方。
半晌，他问：“那这事你怎么看？”
宋子悠动作没停，声音很轻：“可大可小，可轻可重，这件事无论如何消防队也逃脱不掉责任，最坏的结果会遭到各方的谴责，但是比这个更让人担忧的，是那个孩子能不能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