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顾杏儿
顾家大妇又仔仔细细打量了刘平安几眼,长相白净,身材倒也蛮高,地道的并州口音,是本地人无疑,虽然身上打扮的很干净,但衣裳料子不是什么好布,瞒不过她的法眼,这人家里一定没有多少财产。
想来也是,一个穷酸大夫家的儿子,兜里能有几个铜钿?
两手空空就登门过来,一百文钱就想卖老娘人情,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想到这儿,顾家大妇越发瞧不起刘平安来,可毕竟是自家丈夫亲口定下的婚约,据说并州都督李绩是公证人,丈夫在世的时候也曾经多次重申刘家的恩德无以报答,将来一定要把闺女嫁到他们家,所以她一时也犯了难。
顾家大妇干咳了一声,道:“小郎君亲自登门拜访,倒是我顾家失礼了,我丈夫前几年因病去世,以没能看到小女成亲为憾。既然小郎君来都来了,咱们进屋商讨一下婚约吧。”
刘平安自然没有意见,带着李平进入了顾家宅院。
“娘子!娘子!”先前提前转身进屋的婢女急促大喊,快步闯进了后宅。
“环儿,怎么了,怎么着急做什么?”
里屋门扉被人推开,走出了一个二八年华左右的少女,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身材姣好,也算是薄有姿色。
这个少女,就是被口头许配给刘平安的顾杏儿。
“娘子,大大大大大大大大事不好了!”婢女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潮红。
“嗯?发生了什么?”顾杏儿柳眉一挑,眸子当中满是疑惑,注视着自家婢女。
“未婚夫未婚夫当年老爷为了报恩,给娘子定下的那个未婚夫,他他找上门了!”婢女大口喘气,显然是刚才一阵小跑累得不轻。
“你说什么!?”
顾杏儿踉跄后退两步,脸色也是猛然一变。
那个刘大夫的儿子,找过来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顾杏儿赶紧把婢女带到屋里安抚好,等婢女气顺过来后,她连忙问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刚才我和夫人在门口和挑工谈价钱的时候过来的,据说叫什么刘平安,一过来就替夫人付了挑工的酬劳。”婢女赶紧把刚才在宅子门口发生的事情叙述出来。
顾杏儿眉头一挑,“刘平安?”
“娘子说的对,是叫这个名字。”
顾杏儿思量片刻,确认自己没有听说过此人,当年老父亲只是说了这桩婚事由并州都督李绩公正,亲家是南城一个名叫刘堪的大夫,却是不知道对方儿子的姓名了。
顾杏儿咬了咬唇,坐在床边,问道:“那现在呢,人在哪里?”
婢女赶紧说道:“现在估摸应该被夫人请进了大堂,这郎君长相倒是俊朗,就是一身衣裳料子不怎么好,也不是出身世家,估计没有多少财产。”
按照规矩,侍女是要陪嫁的,如果顾杏儿真嫁过去了,丫鬟环儿也逃不过一劫,一想到下半辈子和一个穷酸青年过日子,天天干些脏活累活,环儿就忍不住浑身打颤。
顾杏儿听到婢女这般说完,反而冷静了下来,嘴角勾勒起了一抹不屑笑容,看着婢女这慌乱模样,嗤笑道:“看给你吓的,不过是口头婚约罢了,没有字据,哪能做得了数呢?”
“可是小姐。”环儿愣道:“老爷生前说过,这桩婚事可是李绩公正的,那可是并州都督李绩哎!咱们可得罪不起他。”
顾杏儿打了个哈欠,翘起二郎腿,懒洋洋道:“你也知道是并州都督李绩,人家堂堂封疆大吏,怎么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可是可是”环儿还想争辩两句,但细细想来,确实是那么个道理,李绩是何等大人物呀?每天那么忙,哪有心思管这点闲事呢?
摇了摇头,顾杏儿撇了一眼环儿,眼中不屑一闪而逝。
什么是丫鬟和小姐的区别?这就是了!没点脑子的东西,一点风吹草动就吓成这德行,真是不堪大用!
顾杏儿双手撑着身子,闭着眼慢悠悠的思索着,按照环儿所说,那个名叫刘平安的男子是平民出身,穷酸的很,她母亲断然不会将她嫁给这样一个贱穷酸,所以顾杏儿一点都不担心。
不过,既然找上门来了,到底是件麻烦事,不如就趁今日直接解决了吧。
顾杏儿起身,做到梳妆台前,拿起胭脂,开始打扮起来。
她对刘平安厌恶不屑,对另外一个男人却是朝思暮想,蓦然想起情郎,会心一笑道:“环儿,你去王府通知王公子,就说我找他有要事,约他马上在宅院后面的小桥见面。”
环儿立马笑颜如花,一溜风似的跑了出去,在她眼里,也只有王府的那位公子,才配让她做通房丫头。
至于刘平安什么的,有多远让他死多远吧。
顾家大堂当中。
刚落座,刘平安四处打量几眼,就知道这顾家远没有自己说的那般高贵。
先前这顾家大妇说自家丈夫出身吴郡顾氏,门槛极高,进来了才知道,丫鬟仆人都没有几个,大厅内的家具也略显破旧,摆明了就是家无余财。
人家吴郡顾氏魏晋时期出过丞相,祖上也是显赫过的,现在也是江东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他们家族的子弟,怎么能沦落到这般田地呢?
十有八九,也是借了个名头来提高身价,反正并州距江东千里迢迢,谁也分辨不了真假。
顾家大妇坐在主座上,脸色变幻不停,忽然伸手指了指一旁墙上挂着的字,面色黯然,低落开口道:“郎君请看,这是先夫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一首诗。”
刘平安望去,竟是曹操的《龟虽寿》。
顾家大妇叹息一声,望向刘平安,幽幽道:“先夫出身吴郡顾氏,吴郡远在江东,不远千里到并州做官,幸得都督看重,勉强做到了司马位置,也算是小有成就了。”
刘平安点头,按唐制上州司马是从五品下,也当得起小有成就四字了。
“先夫当年重病垂危,幸得令尊出手这才捡回一命,我们全家上下对令尊都是很感激的,只可惜留下了病根,那次病愈之后,没几年先夫便去世了,只留下了我和两个闺女,在这并州城讨生活,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顾家大妇装模作样的用手背擦擦眼角,鼻子一抽,哽咽道:“先夫临终前,数次提及郎君和杏儿的婚约,每每悼念亡夫的时候,我总不敢忘了这件事。”
右手微微颤抖着,顾家大妇从袖口取出了一方手帕,擦了擦若有若无的眼泪,模样煞是可怜。
刘平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那顾家大妇掏出的,竟是一方崭新的红色手帕,上面还绣有鸳鸯,右下角有个三字人名一闪而逝,看不清是谁,但绝对不是她的亡夫顾昶就对了。
你家悼念亡夫,用大红色的手帕啊?还绣有鸳鸯,你可真是贞洁烈妇呢。
刘平安看的分明,这夫人一脸厚粉,花枝招展,摆明了是精心打扮过的。
原本他还以为这顾家大妇未曾改嫁是有操守,现在看来明显是他想多了,说不定亡夫逝世后就迅速勾搭上了哪个野男人,这手帕或许就是野男人送的。
心里是这般想,嘴上却是不能直说。
刘平安叹息一声,轻声道:“在并州城生活诸事不易,真是幸苦夫人了。先前听夫人说顾司马出身吴郡顾氏,怎么不回江东生活呢?”
顾家大妇微微眯眼,暗骂这小子不知好歹,回江东讨生活,哪有那么简单?
先不说回了江东就见不到张家情郎了,就说人家吴郡顾氏堂堂世家,怎么会管她一个支脉庶子家的寡妇。若是顾昶那死鬼还在到也可以回去,毕竟生前是并州司马,也算一方大员,但现在么,回去就是受人白眼的,她才懒得回去。
顾家大妇在心里大骂刘平安一通,旋即叹了口气,无能无力道:“从并州到江东路途千里,家里又没个男人,去江东着实困难。”
因为路途遥远么?
并州和江东相距甚远,家里又没有男人,远行确实困难。
点了点头,刘平安也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宽慰道:“真是难为夫人了。”
“这便是刘家郎君么?果然好风采!”
此时,顾杏儿从内宅走到大堂,瞧见了丰神如玉的刘平安,顿时眼前一亮,暗道好一个俊俏郎君。
刘平安闻言起身,恰好对上了一双打量着他的眸子,眼前出现了一个妙龄女子,略施粉黛,容颜俏丽,姗姗而来。
“杏儿娘子?”
顾杏儿掩嘴笑道:“是我,见过郎君。”
刘平安还以一礼,没多说什么,顾杏儿的长相的确是过得去,但顶多也就是个中人之姿罢了,的确不是他想象当中的妻子模样。
更不要说,现在在顾杏儿的眼中他还看到了不屑蔑视。
不错。
就是不屑。
第一眼是先看的刘平安的脸,顾杏儿才会忍不住发出感慨,但扫了一眼刘平安的装扮后,顾杏儿就有些恶心了。
刘平安这一身衣裳,加上靴子,绝对超不过两百文钱。
腰间连块玉佩都没有,真是白瞎了这张好脸。
至于站在刘平安身后的李平,顾杏儿也是扫了一眼,心中暗道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庄稼汉,居然装扮起了下人,臭穷酸没钱还爱摆阔,真是掉人胃口。
互相见礼过后,顾杏儿姗姗走到顾家大妇身旁,轻声说道:“娘,你先和小郎君谈着,有个姐妹约杏儿出去。”
“早去早回。”
顾杏儿没再看刘平安一眼,离开了大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