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龙观

  大汉初年，荒夷小镇，瑞雪乍融。

  这天正是腊月二十八，年集，通往小镇的路上到处是稀稀拉拉的村民。

  早早的，镇上私塾朗朗读书声传将出来。

  教书先生衣着破旧，旧袍子里鼓鼓囊囊裹着一层一层单衣，光脚穿一双麻鞋，下身只着一条单薄的裤子，幸而东家点着暖暖的火炉，倒也可以忍受的住。这次讲完先生就可以拿到年俸回家了。

  先生后面恭恭敬敬站立着一个小童。正背诵着诗经。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站立的童子神态甚恭，语气认真。可能背诵的不太熟的缘故，每次背到岂曰无衣时声音大而流畅，其他地方就成喃喃自语了。

  身上的丝绸锦衣，与老者所着破衣对比，恰恰这段词句又反复吟诵无衣。情形有些可笑。

  老者背朝童子，似有所思，微皱双眉，打断童子。

  “瑞安，这段赞美团结抗敌的情怀的诗句，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童子丝毫没有察觉无衣之窘，恭恭敬敬的说到，

  “师傅，徒儿不懂的是，既然前秦国家团结，纪律严明，为什么还是被汉朝所灭？我们汉朝反而百姓安居乐业，更加繁荣呢？”

  老者听完，眉头更加紧皱，这首《秦风无衣》以复沓形式反复咏叹的秦军慷慨激昂的士气，老者以前也多次给童子做过讲解，这次特意提醒，只要童子听了稍稍答出团结的意思，老者就可以顺意发挥，大讲特讲，完美的结束今年的授课。显然童子没按套路出牌，心不在焉问的问题跨越太大，远远的跑离老者本意了。

  恰恰这首诗在乡下又是作为感谢别人赠衣的谢词，这次老者让童子随便背诵一段，没想到童子居然不合时宜地背了这段。

  童子的父亲是本地的县官，上任一年有余，今日推却事务特意在童子身后木椅上坐着听先生讲课，听得童子所问，恰是平时官场奉迎拍马的词句时，不由得身子前倾，手捻胡须，目光殷切望向先生，似乎对童子这个问题甚为满意。

  先生恰一扭头，余光看到县官神态，内心叹了一口气，走向桌子，拿起毛笔沾满墨水，在铺好的灞桥纸上大大的写了一个秦字。说道，

  “瑞安，你且看来”

  先生所书这种纸是在现在纸张发明前的雏形，原料为大麻韧皮纤维，质地粗糙，吸墨能力稍差，字写完后会慢慢晕开。

  渐渐地，先生所书之字从瘦窄变得丰腴，有了神韵，显然不是一日之功。

  童子看着，神态平静。

  先生挥毫又写一“汉”字，看着尚未晕开瘦骨铮铮的字说，

  “前秦，恰似现在的‘汉’字”

  “而汉朝又如现在的‘秦’字，恰恰是前秦的刀锋瘦金的改革，造就了现在汉朝的圆润畅通，百姓才得以繁华安定呀！”

  县官不学无术，官职是靠裙带关系而来的，平时只是听说秦朝暴虐，汉朝恩泽，初时听诗经词句似懂非懂，现在听先生绕口令般给儿子讲前秦似汉，汉如前秦的，却一句也没有平时官场里有用的词汇，觉得先生不像人们说的有学问，心里早不耐烦，只听得木椅嗤嗤一声，县官已拂袖而去。

  先生似乎不吐不快，保持姿势道，

  “此所谓，秦墨汉晕呀。”

  童子依旧神情呆滞，其实他心早已飞到今天的市集去了。

  “……”

  先生也是愣愣的站着，神态呆滞。凄冷的寒风嘴里呜呜叫着，用尽力气也没把他叫醒。

  忽然门口脚步声响，原来仆人已将年奉送至，先生心中明白，看也不看，拿起仆人备好的粗布包袱，踩着寒冷倔强而去。

  单薄而肥大的裤子在风中吹的像一面旗帜抖个不停。

  “咋不冻死你个狗日的”

  陪着笑脸的仆人一直送到门外，看到先生拿着赏银，连句谢谢的话都没说，狠狠的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