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降临
青草与泥土混合的腥味扑鼻而来。
兰思洛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来，被虚空吞噬的恐怖依然残留在心头。
但这里已经不是虚空，而是另一个世界——即便闭着眼，兰思洛也能感受到从天空向自己射来的阳光的温煦。
他活下来了。他被邪神安道尔救下了火刑柱，作为代价，他要为安道尔执行一项任务。
毁灭这个世界。
兰思洛睁开眼睛。
青绿色的田野被一条条垄沟分割成块，向视野的尽头延展而去。田野间，偶尔会有一棵果树傲然挺立，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在田野上种植的作物中，兰思洛勉强辨认出了小麦和莴苣。这一切不太像中国的景色，倒令他想起前世在地球上见过的欧洲原野。
天空蓝得极为纯粹，白云仿佛破碎的棉织物在天穹上游离着。太阳似乎比地球上的要大，温暖但不耀眼，随着云朵的移动，太阳时不时隐没在云端，带来片刻的凉爽。
西方的天际，一红一蓝两个月亮在淡蓝的天幕中不太显眼，但不留余地地宣告：这乃是和地球、阿瓦隆都全然不同的一个世界。
不久以后，兰思洛将会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那里得知，那个红月亮叫血月，那个蓝月亮叫冰月。
他从地球穿越到的阿瓦隆是个狭窄的位面，是诸多位面之间开辟出的小小的魔法源泉。不同于阿瓦隆的喧嚷与嘈杂，这个世界显得静谧且祥和，仿佛一片从未被蹂躏过的处女之地。
这就是我要毁灭的世界？兰思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一双注定沾染鲜血的手。
毁灭世界。安道尔托付的任务显得无比沉重：即便在地球上，即便是希特勒那样的人物，终究也没有毁灭世界，甚至也没有彻底毁灭掉任何一个国家。
如今，兰思洛要成为邪恶得多的人。
他低头检视了一下自己的服饰：安道尔显然没有闲情雅致替他换个衣服，此刻，兰思洛所穿的仍是在阿瓦隆受审时的见习法师袍。
这身袍子早已在审讯中变得破损不堪，但仍足以蔽体。长袍上，顺着魔纹流动的辉光昭示着他魔法师的身份。
兰思洛脱下长袍，将它反过来穿上，以便遮住长袍上的魔纹。
他不能冒险让这个世界的人知道他是阿瓦隆的魔法师——即便他只是个小小的见习法师。
阿瓦隆是诸位面的魔法源泉，是一切魔法师魔力的供给者。阿瓦隆的高阶魔法师经常借助魔法穿梭于各位面，要么搜集魔法材料，要么为位面的原住民解决难题。但并不是所有的世界都欢迎魔法师——不少位面的原住民都对阿瓦隆都抱有戒心，甚至敌意。
在不了解这个世界情况的前提下，兰思洛决定尽可能保持谨慎。
毕竟，如果再一次遇险，他不知道安道尔还会不会施以援手。
邪神不可捉摸。
兰思洛四下张望一番，田野里作物丰茂，但一个劳作者都没有：看太阳的位置，此刻应该是正午，想必这个世界的居民们正在家中吃午餐。
家是一个对于兰思洛略显陌生的词汇——前世，在地球上，他有家庭和家人；但今世，在阿瓦隆，他作为有魔法才能的珍稀儿童，很早就被送到了魔法学院，甚至没来得及和今世的父母共度多少时光。
魔法才能。这是赏赐，也是枷锁。
兰思洛伸出右手，将拇指、食指、中指捏在一起，照着魔法学院的教导，闭眼用阿瓦隆古语吟诵道：“星火燎原。”
他睁开眼睛，不出意料地发现，一朵小火苗正在他指尖跳动，散发出一股暖意，但并没有使他的手指感到灼热。
魔法从不伤害施法者。
“星火燎原”不过是最初级的咒语，也是见习法师入门的标志。但仅凭此，兰思洛就足以确认，这个位面并不是一个无魔的位面：空气中，魔力在响应着他的咒语而跃动。
只要空气中有魔力，魔法师就是高人一等的特权者。
即便他只是一个见习法师。
兰思洛满意地熄灭了指尖的火苗。他踮起脚尖望了望，只见远处有几缕炊烟袅袅升起，那边应当是村镇的方向。
兰思洛朝着炊烟刚要动身，突然想起了一个在阿瓦隆流传已久的秘密——
他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兴奋，也感到恐惧。
他必须试一试。
兰思洛伸出手臂，指向十米外的一棵果树，深吸一口气，用阿瓦隆古语念道：
“烈焰奔腾。”
一团火焰凭空出现，在他手中凝炼成型，最终聚集成一个球体，飞矢一般朝果树射了过去。火球与树干甫一接触，就猛地爆燃开来，将果树点燃成了一根巨型火炬：烈焰在树冠上熊熊燃烧，黑烟从火焰上方升腾而去。
烈焰奔腾咒，或者按照通常的叫法，火球咒，并非见习法师所能运用的法术，而是一阶法师的专利。
阿瓦隆早就有流言，说凡是曾涉足虚空领域的魔法师，都有机会在虚空能量的激发下提升魔法阶级。
流言诚不我欺。
在阿瓦隆困扰了兰思洛四年之久的一阶门槛，就这么在他踏出虚空时，被轻而易举地跨了过去——阿瓦隆的天才，乔治·兰斯洛特，终于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成为了一名正式魔法师。
熊熊燃烧的果树，仿佛一座纪念碑，将兰思洛与过去在阿瓦隆的痛苦岁月分割开来。
安道尔，或许我该谢谢你，还有你的虚空。兰思洛无言地看着自己点燃的烈焰，平复了内心的激动之情。
之前的见习法师正式步入了魔法的殿堂，但他对于如何完成安道尔的任务、毁灭这个世界还一筹莫展。不过，兰思洛清楚，仅凭现在的自己，一定什么也做不到。他需要帮助，来自任何人的都好。
所以他辨明方向，向炊烟升起的村镇方向走去。
这是兰思洛，邪神安道尔的特使，在这片大陆上迈出的第一步。
……
……
……
乔尔乔诺帝国的帝都，乃是至高教会总教堂的所在地。
日复一日熙熙攘攘的朝圣人群、袅袅升腾的香料烟尘、庄严肃穆的祭司和牧师们——这是任何游览者对于总教堂的第一印象。
对于他们来说，恢弘壮丽的哥特式教堂，不过是教会无尽财富的又一次展示、不过是至高主神在人间无上神权的又一个象征。
但很少有人知道，至高教会有着更重要的职能。
更少有人知道，总教堂的地下，埋藏着一个巨大的隐秘设施——按照教会的习惯，这里被称作“地下教会”。至高主神最虔诚的信徒们，就日夜蛰伏于此，为更伟大的目标而日夜操劳——
他们必须完成至高主神交给他们的任务。
即便在教会的高层，也很少有人明确知道教会所有的目标。
但比较广为人知的、教会最主要的任务，便是防备主神敌人的入侵：那些来自破碎虚空的邪恶力量，无时无刻不想占据这个世界，将主神的荣光践踏在脚下、将主神的信徒杀戮殆尽。
这样的耻辱，教会决不允许。
今天，虚空发生了异动。
五百年来头一次，大陆各地的分教堂报告，空气中的虚空能量增幅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虚空能量是破碎虚空的特产，而今在这个世界突然出现增长，只有一种可能——
空间出现了裂口，位面与虚空被联通了。
要么虚空从这个世界带走了什么东西……
要么虚空送来了什么。
教会闲散已久的地下设施发动起来。信鸽从大陆各地带来消息，又从帝都出发，将主教们的指令发布给各地的分教会。
地下教会中，教士们忙成一团，他们翻看着古老的典籍、在一张张地图上作着标记，试图寻觅虚空入侵的线索。圣骑士们则列好队伍，沿着密道登入地上，只待教会一声令下，就立刻向虚空裂口的位置出发，抵御来自异界的敌人、守护他们宝贵的家园。
教会那些尘封已久的古老仪器也在魔力的驱使下重新运转起来，不出意外，它们很快就能根据虚空能量的痕迹，找到位面的裂口……
仪器很快得出了答案。魔法水晶球上，浮现出帝都教士们并不熟悉的景色——
蓝天、白云、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以及一棵熊熊燃烧着的苹果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