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冥

  “深谷……渊薮……幽暗……死寂……谁来探望这囚徒……”

  “绝壁……天堑……冰冷……腐朽……谁来拯救这罪魂……”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

  “光呐……神呐……天啊……道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在这里……赐下……一丝……怜悯……”

  深谷之中，幽暗之隅，有什么生灵，在低语，在悲叹，在啜泣，在呼救。

  可四位远方的来客，对此充耳不闻，漠然前行。

  良久，终于有位紫发女子有感于此情此景。她止步，娇躯微微颤抖；她低头，云鬓遮掩玉颜。

  余下的三位见状，亦停下冷漠的脚步。

  紫发女子缓缓抬头，双眸迸射刺目紫芒，九字真言，自她的皓齿之间冲出：“姐，姐，我，没，钱，给，我，滚，开！”

  两把短匕出同时现在她的双手之中，周遭冤魂即刻作鸟兽散——偌大的峡谷，似乎只余这一女两匕。

  “不，不，不，是那头女恶魔，是那头表里不一到有天壤之别的女恶魔！是她，是她，就是她，月神教大祭司，神无月月无神！”绝望之音自四面八方而来，于深谷之中回响。

  紫发女子自是暝灵。她与澪灵、幽鬼、汞之络罂，正行于穷魂峡谷之中，找寻混沌古器，金黄之赐。

  至于汞之圣兽为何一同前来，并使得暝灵能够再次成立一个四字组合，原因其实十分简单——为追寻极致之毒。

  …………

  不久之前，万窈之都，昆仑山。

  澪灵那“如山岳似海洋的悲伤”，引出“过量甚至于超量”的悲伤果。

  在发出上述惊叹之后，汞之圣兽再难保持淡定。它试探性地对澪灵开口道：“这位美丽的女士，可否……”

  然而，未等络罂说完，幽鬼的“自言自语”，便使它的请求戛然而止。

  幽鬼如是道：“这样一来，十大情绪果就已被集齐，并且每种都有至少八颗的富余……看来暗紫之影已到手了！”

  “好吧，无论你们要去哪，我都将与你们同行。”汞之圣兽果断说道。

  可惜，它没有太在意幽鬼最后提到的混沌古器“暗紫之影”。否则，它定会意识到什么，并因此态度大变的。

  说话间，它已转身在水银湖面之上绘出一个奇异符号。

  “穷魂峡谷，出发吧，大家。”幽鬼微笑道，“六套情绪果外加二十颗悲伤果，权作汞之圣兽陪伴我们冒险的报酬，如何？”

  “成交！”络罂兴奋地说道，“五味瓶，行将重现于世！这可是排名第五的绝世毒物呐！

  “诸位，快些启程吧！货到付款！”

  “与你这样的生灵合作，真是格外轻松愉快呢。到那时，我定会倾力助你制成绝世毒物。”幽鬼微笑道，“诸位，若无意见，就跟随络罂启程吧。”

  “我，绝对，不同意！”暝灵突兀地叫嚷道，“没有征得我的同意，就擅自把我的任务用品当做报酬，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

  幽鬼与络罂同时面色一变。前者小心翼翼地道：“这全是为了澪灵，你的大神棍呀……我知道，你不会不同意的，不是吗？”

  “这是当然，我肯定愿意为我的好神棍分忧。”暝灵的回答，令这场交易的卖方(幽鬼)与买方(络罂)同时松了一口气。

  然而，暝灵接下来的话，着实又让幽鬼一惊。

  这女潜行者如是道：“但你这新来的，有什么资格越权做出决定？又有什么权利，把我与大神棍历经千辛万苦方才得到的果实，当作报酬，随意赠予？你这是对我们的不尊重，理应……”

  沉默许久的澪灵听闻此言，都忍不住打断道：“暝灵，知止，莫伤吾友。(暝灵，适可而止吧，不要伤到我们的盟友。)”

  暝灵狠狠地瞪了幽鬼一眼，悻悻地转身，望向络罂。而后者先是一愣，尔后瞬间便明晓暝灵的意思。

  它跃入水银湖面上的奇异符号之中，暝灵则紧随其后。

  澪灵秀眉微蹙，但亦立即飘入符号之中。

  最后，幽鬼徐徐转身，消失于昆仑的阴影之中。

  昆仑重又归于岑寂，偶有圣咏抑或咒言之声打破如水的平静。然而，这看似波澜不惊的平静水面之下，却又似，掩藏着什么……

  …………

  此刻，穷魂峡谷。

  “嘤嘤嘤嘤嘤……”啜泣之声传来，自然是由不久之前尚且凶神恶煞的暝灵。

  这位“女恶魔”颓然地跌坐在穷魂峡谷冰冷的石制地面之上，雄风不再，萎靡不振。

  她又无力地将魅影之殇与幽魂之哀胡乱地挥舞几下。尔后，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这位女潜行者倒地不起。

  “我的血汗钱呀血汗钱……穷鬼们，你们，给我等着！次仇不报，誓不为潜行者！”暝灵的尖叫之声，已可与众鬼魂的尖叫之声相提并论，并且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哼，罔顾圣言，必有灾殃！”毒师络罂讥讽道，“我早就告诫过你们，一定要无视那些聒噪的穷鬼……可你这只大逗逼偏偏不听，偏偏要放纵你那泛滥的同情心。现在好了，落到如今的这番田地，纯属咎由自取！

  “唉，这样或许亦会有点好处，权作是花光积蓄，买下一个教训；但我看你真的不太像那种‘吃一堑，长一智’的人型生物。这样看来，真是血亏啊！”

  暝灵罕见地并未出言反驳。

  这位“毒之亚圣”顿了顿，又继续施展它毒舌的才华，落井下石道，“不过，好在你刚才的发出誓言还算不错。这样一来，你至少可以换一个正经的职业了。这亦是一种收获。”

  “少安毋躁，诅咒将归。”

  冰冷的女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令得汞之圣兽不觉一惊，似是要被冻结。

  它心道：“是谁？总不会是眼前这位毫无形象地躺倒在地的女贼，吧……”

  幽鬼的脸上，笑意一闪而逝，却又被澪灵尽收眼底。她再次秀眉微蹙，一双美眸快速眨动。她终于，抓住什么了呢……

  还是幽鬼出言，将这诡异的沉默打破：“诸位，继续前行吧，直至这穷魂峡谷的最深处。”

  “好吧，虽然不知道你们来此是要做什么，不过，如果碰巧找到一些穷魂结晶，可以送给我吗？毕竟我亦会成为你们的臂助。交易之外，互帮互助，总是没有害处的。”

  未过多久，暝灵重又回复了往日的满满元气。

  这位好奇宝宝看到澪灵身畔飘浮的虚无图书馆，在不断自行翻页，便忍不住问道：“大神棍，大神棍，这‘穷魂峡谷’，是怎么来的？”

  “幽鬼知之。(幽鬼知道。)”由于澪灵专注于解开那个巨大的疑团，并且即将成功，她将任务推给幽鬼。

  同时，她亦想通过对比幽鬼的解释与自己所知道的“穷魂峡谷”形成的原因，来检验自己给出的那个解的正确性。

  幽鬼略做沉吟，尔后开口道：“你认识某只小狗圣者和某具僵尸圣者吧。他们与另两位圣者一同主管净化鬼魂的产业，涉及邪灵、怨灵和其余各类无实体的死灵的处理、转化、萃取、提纯以及再利用。”

  “哈哈，还有这么奇葩的产业！真是绝了，哈哈！”暝灵闻言，忍不住大笑道。

  幽鬼严肃地说道：“正如你一般，大多数初次听闻净魂业的生灵，都会以为它十分滑稽。

  “可事实上，寰宇不能没有净魂业，它至关重要。如果把这终将走向灭亡的寰宇比作一位生灵，那么净魂业就是为将死的它续命的医疗设备。

  “自大爆炸以降，及至今日，已将近二百亿载光阴。若非某位主宰者的深谋远虑，心系寰宇万灵，恐怕宇宙早已于大挤压抑或大撕裂之中灭亡。而这位主宰者用以拯救寰宇的，正是这净魂业。”

  澪灵察觉到幽鬼脸上闪过一丝自豪之色，而这正是她意料之中的。

  可是，澪灵有种感觉，事情，远非她所预料的那么简单。这个问题的方程，除过存在那个她已经得出的实数解之外，还存在一个虚数解——一般意义上，这种可能性绝对不存在，但如果考虑到那神秘莫测的暗……一切，都将大不相同。

  新的疑问与旧的疑问交织缴缠：他们的图谋，究竟有多大？这又与她和暝灵有何关联？这位幽鬼，又是什么存在？

  幽鬼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他接着道：“宇宙诞生后的第150亿年，亦即创世纪后十余亿载时，宇宙某处，一个黑洞的质量超出了临界值。

  “这个黑洞的质量呈指数爆炸式式增长，如此突兀，以至于周遭天体系统之间的引力平衡都被它打破。那片空间之中的一切常规物质，均在其引力的作用下向它加速靠近，并且终将成为它的食物。

  “总而言之，如果坐视不管，这个黑洞就将成为祸乱之种，毁灭之源，将会把这片寰宇之中的常规物质，悉数吞噬。

  “幸而主宰者们及时察觉到这一点，并及时采取一系列应对措施，宇宙方才逃过一劫。

  “而在这众多的应对措施之中，最为重要的，莫过于《决策·千幻》。某位主宰者提出解决方案，并在另一位的协助之下，成功地暂时遏止这个名为‘千幻’的黑洞的质量增长，并因此极大地降低其引力效应。

  “于是，在此建立一座超级都市，以便时刻监测千幻黑洞的动向的提案，亦是顺理成章。

  “接下来发生的事，你应该亦可以猜到——千幻黑洞之上建立了寰宇第一大都市，千幻之都，并由主宰者坐镇。

  “那位设计方案，成功封印千幻黑洞这只恶魔的主宰者，并未满足于此，而是致力于从根本上消弭一切灾厄的隐患。因为这位主宰者深知，千幻绝不会是最后一只企图吞噬寰宇的恶魔！

  “于宇宙边陲的奔走上万载，这位主宰者终于观测到一个足以解释这一灾难的起源的罕见现象。

  “恒星墓场的墓黑洞给出了最终的答案。千分之一微秒内，其事件视界的边缘区域，出现‘暴胀式’的质量激增，但却又在同样的时间内一变而为原子数量级的质量。

  “这位主宰者敏锐地觉察到这种现象的本质是与暗能量有关的——那是宇宙接近百分之七十的组分，是宇宙加速膨胀的主要动力，亦是寰宇的湮灭的祸根。

  “这位主宰者于墓黑洞附近守候百年，方才再次观测到这种嬗变。

  “那一霎，强如主宰者，亦不免震惊万分——亿万万亡魂自四面八方涌来，似飞蛾扑火般汇入墓黑洞。

  “无数粒子于瞬间创生又瞬间湮灭，造就了这一危险而又宏大的奇观。

  “这位主宰者瞬间明晓了寰宇的终极秘密——一切终将归于湮灭。小到粒子，大到这寰宇，都无法逃脱这一宿命。

  “绕是如此，这位主宰者仍旧拟定出一套可以最大限度地延缓万物之终结的到来的方案。简而言之，就是尽可能多地使亡魂们安息。

  “肩负着寰宇的未来，一个全新的产业，于短短几年之内异军突起，迅速遍及寰宇，是为‘灵业’，亦即通常所说的‘净魂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