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在烦恼着
璒琒此刻刚刚从梦中醒来。
还是同一个梦,同样还是梦回五千年后。
梦中的一切虽然都是曾经的真实,真实的那么清晰,连梦中人的秀发都清晰地似乎可以一根一根数得清楚。
但回到现实中,却又变得朦胧,无法挽留的朦胧。
躺在生硬的木板床上,虽然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但还是感觉到硌着全身骨头疼。
璒琒望着夜空的星星。
璒琒喜欢看星星。
曾经的他——或许称之为未来的他更准确——是一个浪子。
喜欢感伤的歌,喜欢最快的车,喜欢最烈的酒,喜欢最辣的菜。
但现在,他只能住在自己亲手搭建的茅草屋,躺在自己亲手做得木板床板上,透过漏光的屋顶,强迫自己喜欢夜空的星星。
星光灿烂,辉煌,永恒。
五千年后的她此刻是否也在仰望星空呢?是否还在看着那颗那时常常一起看着的星星呢?
她所看到的星光,应该就是自己现在此刻所处时间的星星所发出的吧。
除了梦,也唯有这颗星星才是能够感受到她依然还在身边的唯一了。
璒琒并不愿意多愁善感。
至少现在的他不能多愁善感。
作为一个从五千年后穿越来的杀手,多愁善感并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是一种讽刺。
只有冷静,才能在血的生涯存活下来。
现在还是深夜,但璒琒已经没有了睡意。
面对现实的他,还需要烦恼着即将要去完成的新任务。
蓅蒨披着星光,沿着小径走,走到了山脚下的这间茅屋,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已经醒来的璒琒。
她慢慢走过去,向他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她凝视着他,轻轻道:“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
他没有回答,只是道:“你是来催我的?”
她笑了笑,道:“你从来用不着我催,也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他道:“但这次……”
她道:“这次怎么样?”
他道:“这次我不去行不行?”
她盯着他,道:“为什么?你怕?”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得先问自己:“我是不是怕?我该不该怕?我能不能怕?”
答案只有一个,他不是怕,也不该怕,更不能怕。
他的生命就是她给他的。
刚刚从五千年后穿越来,没有氏族的依靠,他能够活下来,不仅是怪事而且是奇迹。
幸好他遇到了她。
他知道,他的生命根本就不属于他自己。
他的生命还属于她。
她是他的朋友,他的长姐,也是他的母亲。
她接着道:“你若是怕,我可以……”
他闭起眼睛,打断了她,道:“你若一定要我去,我就去。”
她的手握得更紧,道:“你知道的,我是绝对不会勉强你的。不论你是怕,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你若真的不想去,我就推掉这笔生意……”
她的手柔软而温暖。
他又张开了眼,盯着她握住他的那双手,冷冷地道:“我若不想去,你就算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去。我若真的要去,哪怕你打断了我的腿,我爬也会爬去的。”
他慢慢地抽出了手,目光从她的手上慢慢地向上移动,看到了她的面庞,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清澈而明亮……
明亮的眼神中,似乎也带着一丝丝的烦恼。
蓅蒨也会有烦恼?她在烦恼什么呢?
晨。
辛侯推开窗子,窗外阳光灿烂,空气新鲜,今天无疑又是个大晴天。
辛侯最近觉得不太愉快。
在旁人眼里,辛侯应该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大家都说辛侯生而神灵,自言其名,曰俊。
帝颛顼听说了自己这个族侄,五岁时封为辛侯,十五岁就召到身边。
辛侯今年才三十岁,高大,强壮,英俊,威武,豪爽。
现在的辛侯,顺天之义,知民所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聪以知远,明以察微,已经是帝颛顼的第一重臣。
无论谁都很难找出一点瑕疵,一点缺憾来。
但现在他确实有烦恼了。
辛侯的祖父玄嚣是黄帝的长子,玄嚣和他的弟弟昌意都没有继承黄帝之位。
继承帝位的是昌意的儿子高阳氏,也就是今天的帝颛顼。
帝颛顼已经主政七十八年了。
七十八年已经太久了,久得身边的老臣子已经一个一个去地下追随黄帝去了。
术器是帝颛顼身边剩下的不多的老臣子之一。
术器曾经参加过七十八年前高阳氏与共工氏的那一场恶战。
正是那一战扫清了帝颛顼继位主政的最后一个障碍。
而那一战也成了术器近年来向年轻人炫耀的最后一点本钱。
辛侯的烦恼就来自这个碎碎念的老人。
一个人开始多话就意味着失去了锐意。
失去锐意的老人看不起他的锐意。
辛侯其实并没有和老人意气相争的想法。
毕竟他还年轻,时间永远站在他的这一边。
辛侯想了很多法子缓和与这位老人的关系。
然并卵,只令得这位时不时将“想当年”挂在嘴边的老人越来越难相处了。
有一次当着帝颛顼的面,术器激动地差点将手指戳进辛侯的眼睛。
怎样处理好与碎嘴老人的关系,辛侯烦恼着。
帝颛顼最近很烦恼。
后宫的邹屠氏、胜濆氏也都老了,已经不再如年轻时那般为争宠而明争暗斗。
虽然没有了在女人间平衡的烦恼,但二十四个儿子却为他增加了新的烦恼。
苍舒、敳颓、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这八个孩子都不错,可以作为治世能臣辅佐君主。
穷蝉和魍魉,目前一个在姑幕,一个在东夷,主政一方都做的不错,都有承继帝位的潜质,但兄弟二人的关系似乎不怎么融洽。
帝颛顼已经老了。
选择继承人已经盘算了很久。
穷蝉和魍魉的取舍就是帝颛顼心中的新烦恼。
人老了还会变得多疑。
辛侯最近好像也不是很可靠了。
年轻的臣子们似乎更愿意听他的话,而老人们对他的意见也越来越多了。
他是不是还想着当年他的祖父与自己的父亲因为争位两败俱伤,而自己淘汰了长房的兄长蟜极夺得了最终的胜利。
难道他也惦记着帝位?
想一想,都令人烦心。
穷蝉也在烦恼着。
作为帝颛顼的长子,他看不起自己的弟弟魍魉。
作为嫡子的魍魉,飘逸脱俗的翩翩风度在他的眼中不过是沽名钓誉的伪装。
身在帝王家,必须要有强烈的控制欲。只有手段强硬,才能维持住天下的太平。
可惜自己只是庶子,继承帝位的希望很渺茫。
但再渺茫的希望也值得一搏。
受封姑幕是对自己的考察和考验。只有自己做得足够好,渺茫的希望也有变成现实的一天。
人生能有几回博。
不一定要天长地久,但必须要曾经占有。
这些年的经营,穷蝉已经有了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死卫。
凭着这支死卫,姑幕的地盘在不断扩展,子民也在不断地增多。
相比魍魉在东夷整天求仙问道,将政务交给臣下处理,穷蝉觉得自己的理政能力更适合继承帝位。
前不久,帝父身边的辛侯有意无意地透露了一点点消息,帝父最近去东夷巡视了一趟,隐约表露出了传位魍魉之意。
或许帝父是从热衷于求仙问道的魍魉身上看到了那位乘龙飞升的曾祖父的身影。
穷蝉烦恼着,怎样才能获得帝父的欢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