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星空
这张软榻,还是很普通的一张软榻。
魍魉双拳紧握,突然出手。
“砰”!
墙上的本板被他一举打得片片碎裂。
他发现了软榻后的秘道。
他几乎立刻就要跳下去。
但他虽然紧张惊怒,却还是没有失去理智,行动之前还是很谨慎小心,没有将情况观察清楚之前,绝不出手。
他已疏忽了一次,绝不能再有一次。
地道下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魍魉什么都看不到,却听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声音。
是流水声。
这间偏院的地下竞有条秘密的河流。
还是说整个城主府都建在一条暗流上?
魍魉移过灯火,才看出这条河流很窄而弯曲,却看不出水有多深,也不知通向哪里。
两旁是坚固的石壁,左边的石壁上,有个巨大的铁环,挂着很粗的铁链,石壁上长着青苔铁环也已生锈,显见穷蝉在建造这屋子之前,被己先掘好了这河流。
河上既没有船,也没有人。
但魍魉却已知道,这下面本来一定有条船,船上一定有人.不但有人,且终年都有人,时时刻刻都有人。
这人随时随刻都在守候着,等待着穷蝉的消息。
他们之间当然有种极特别极秘密的方法来通消息。
穷蝉也许永远都没有消息,也许永远都用不着这条秘路和这个人。
但是他必须要有准备,以防万一。
“每个人都一定要为自已准备好一条最后的退路,你也许永远都不会走到那一步但你必须要先有准备。”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走到那一步,那种情况就像是抽筋,随时随刻都会来的,让你根本没有防备的机会。”
魍魉不由自主又想起了以前帝父说过的话。他紧咬着牙,牙齿在流血。
姑幕城外的荦葭山是个四季都盛开鲜花的地方。
姑幕城内的鲜花大都是靠着荦葭山的花农们供应的。
每天早上,山上的花农们就挑着新鲜采摘的鲜花运进城里,为自己换一点醪醴钱,也为媳妇女儿换一点胭脂水粉钱,攒下一点嫁妆钱。
薪芳是所有花农中最显眼的一个。
因为女花农并不多,年轻的女花农更少。
像薪芳这样美丽的的年轻女花农更是只有这一个。
但薪芳只种花,从来没有见过她卖花。
薪芳三年前从一个老伯手上接下的这个花圃。
花圃的后院还有一个马厩,养着两批从来没怎么骑过的马。
马是好马。
薪芳平时在风和日丽的春秋佳日也会偶然替这两匹马套上车,漫山遍野地兜兜风。
午后,薪芳和往常一样,躺在院内水井旁的软榻上,和隔壁过来串门的大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隔壁的大娘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过来串个门。
闲聊中,十句话倒有两句是在夸奖她那个老实巴交的小儿子。
薪芳又怎能听不出话里话外的意思呢?
每当说到这个话题上,只是听,不说。
突然,从水井中钻出个人。
一个陌生人。
隔壁大娘吓得晕了过去。
井中突然有个这么样的人钻出来,就连比大娘胆子大十倍的人,也难免要被吓得瑰飞魄散。
奇怪的是,薪芳却连一点惊吓的样子都没有,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的。
井中的人已全部钻了出来。
一共有两个人,两个年轻人。
薪芳看见这两个人,立即走上前去。
穷蝉虽巳站不直,但神情间还是带着种说不出的威严,只不过一双棱棱有威的眸子,看来已有些疲倦。
穷蝉向薪芳点点头。
薪芳熟练地套上马车,等到穷蝉和璒琒上了车,一扬鞭,快速地离开了。
等到大娘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院子里面空荡荡的,屋里的灯也没有点。
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薪芳边驾着马车,边问:“为什么不让我除掉她?”
穷蝉道:“就算不除掉她,城里要知道消息最快也要到明天早上。等到魍魉带人赶过来时,那也已经是午后了。等到明天午后,大局就已经定了。”
穷蝉转过头对着璒琒,道:“先生定当有法子助我扭转乾坤。”
璒琒笑了笑,道:“城主其实已有安排,何必还需要我帮忙呢。”
“此刻多一分助力,自当比少一分助力要好。”
马车驶进了姑幕城。
魍魉做梦也想不到穷蝉出城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马车从侧门直接驶进了壶增客的后院。
还是那间不怎么隐蔽的密室。
“前些日子我已经调派了瑱珲前往东夷,那边的臻滋厨也答应帮助我。算算时日,瑱珲应该已经动手了。”
“其实我早算到了璑堋是诈降。他一来,魍魉肯定也会跟着来。我正好乘虚而入,直接端掉他的老巢。”
“现在的重点是怎样将魍魉截杀在姑幕。”
“此刻的他擅离东夷,潜入姑幕。就算在这里杀了他,帝父那边也不好追究什么。”
“只要最终赢了,什么理由都可以编。”
蕥蓱道:“城主准备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截杀?”
穷蝉道:“魍魉如果明早知道荦葭山的异事,肯定会亲自带队赶过去。一来一往,估计也要午后才能下山。但我想他不会回城,应该直接返回东夷。”
穷蝉伸出右手的手指在桌上的地图比划着,最后重重地点了一下,道:“就在这里设伏,栈前栈。”
漫天的星光。
璒琒独自躺在屋顶,看着满天的星星。
他又想起了她,五千年后的她。
泪痕悄悄润湿了眼角。
一阵风起,是衣袂带起的微风,也是胭脂飘过的香风。
他知道又是她。
那三天,他也是每天如此。
而她,也是如此。
“怎么了?又哭了?”
“……”
“把你的故事说来听听。怎么每次看到星星都会哭,想起了什么吗?”
“……”
“真是无趣的人。”
“……”
“……”
沉默片刻。璒琒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穷蝉为何从不问我们的人手有多少?”
蕥蓱道:“这还需要问?!你以为我们在姑幕开门做生意,穷蝉会不了解我们?只是没有触犯他的利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如此说来,帝颛顼对大姐的势力应该也是了如指掌了?”
“或许吧。”
璒琒的眼光猛地一凝,难道这场计划也是……?
璒琒摇摇头,好像要将这些想法摇出脑袋似的。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一切的一切,也要等到明天的截杀成功后再说。
魍魉,明天必死。
薪芳坐在院子里。
虽然今天白天她也是坐在院子里。
荦葭山花圃的院子里。
但她觉得自己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了。
因为她已经不用再等待,等待一个了无期限的任务。
穷蝉也坐在院子里。
他坐在地上,就在薪芳的身边。
他和她也在看着星星。
突然,他道:“明天的截杀成功后,我就带着你进京,去夺取帝位,夺取我和你的帝位。”
她转过头,笑了笑,道:“其实你本不必说这些话。我知道在你的心里,我和府里的婢女根本就没什么区别。你说这些话不过是因为你现在很紧张,需要一个人和你分担。你又何必说这些话呢?又何苦说这些话呢?”
说完,她冲进了屋里。身后洒落的点点,是泪光,还是星光?
一个妙龄少女在荒山中苦等了三年,真的只是为了完成使命?难道没有掺杂任何感情?哪怕是一丁点的感情?
魍魉也在看着星星。
曾经,他和穷蝉在帝丘也曾肩并肩地坐在帝宫的屋顶看着星星。
那时正年少的两人,怀着征服星辰大海的雄心与壮志,激烈地争论着什么。
争到相持,谁也无法说服谁之时,也不过是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斗。
如今星空还在,可当年的少年呢?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悲哀吧!
帝丘的星空也是漫天星光。
一个身穿玄色龙服的老人孤独地站在院子里望着星空。
哪一颗星星是祖父皇帝轩辕氏呢?
父亲昌意和大伯玄嚣是不是也化作了星星,在穹顶之上俯视着今天的这一幕幕呢?
帝王之路是没有弱者的,不能在残酷且残忍的争斗中存活下来,是没有资格继承帝位的。
极简味的楼顶也坐着一个人。
手中持着的还是那个玉盅。
他轻轻抿了一口。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